第十九章 记得当时花期好_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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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记得当时花期好

  白喜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中,下人就来报告,说有位客人求见。

  “不见。”白喜烦躁地答。

  他正赢了生平最凶险的一仗,需要大把时间来定一下心神,顺便想一想,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亦应该空出这奢侈的时间来宁定心神,并咀嚼这胜利了!

  他忍不住想仰天狂笑。

  伍子胥啊,伍子胥,你终于是输给我!

  他现在很镇定,因为阖闾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白喜与楚国勾结的把柄,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和楚国勾结——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而已。

  “大人,客人坚持要求在今天见您。”下人去了片刻,又回报,“他说,这全是为了大人您。”

  白喜稍微有了些兴趣。

  “请他进来。”

  来人站在偏厅,身着素衣,竹笠遮面。白喜看了那修长身形两眼,忽然一凛。

  他立刻挥手斥退了下人,等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才开口问道:“露申君远道而来,是想为你的叔父伍子胥送终么?”

  来人随手摘下竹笠,向着他微微一笑。

  正是女扮男装的露申君熊鄢。

  “你怎么知道是我?”

  “露申君的身影,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的。”白喜说着,心内却忐忑不已。

  这里是吴国都城,熊鄢身为楚军统帅而深入敌国都城,难道她不怕遇险么?

  她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她的原因。

  熊鄢听到他的恭维话,挑挑眉,笑了一笑。

  她笑得有七八分的得意,还有两三分的妩媚。这两种姿态掺合在一起,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多谢白大夫,为我们除去伍子胥这个心腹大患。”

  白喜一听这句,忍不住退后一步,脊背上阵阵发凉:“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钟离城下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熊鄢言笑晏晏间,词锋犀利,“我故意透露给你,我们曾经向伍子胥做过试探,看他会不会投向楚国。像你这么有野心的人,怎么会不好好利用这一点呢?”

  白喜无言以对。

  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每一个笑容里都有十七八个陷阱等着他去跳。

  “伍子胥深受阖闾信任,有他在,你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们楚国,也没有机会。”熊鄢笑得云淡风清,又有一种不惹人厌恶的得意洋洋在里面,“反间计是孙武先生所著兵法中最不受重视的一计,但它却是最有效的一计。”

  白喜哑然。

  ——他,伍子胥,吴王阖闾,难道都被这女子的小小反间计坑住了?

  他坚决不愿承认这一点。

  ——就算被坑住,也是阖闾和伍子胥被坑住,我白喜是成功者!

  “你当日见我以女子之身统帅楚国三军,是否有些不齿呢?”熊鄢转了个身,眼角却依然看着白喜,“的确,论行军布阵,我不及孙武,不及伍子胥,甚至不及你。但是论谋算人心的功夫,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比得过我!”

  白喜不怒反笑:“你也未免得意太早了!楚国统帅竟然自动跑到我的府上来,被我擒获交给大王,是多大的一件功劳!”

  熊鄢一点也不惊慌,甚至鼓掌大笑:“的确是大功一件!——却不知楚国统帅,为什么会‘自动’跑到你府上呢?”

  白喜一时语塞。

  “阖闾天性多疑,你也该知道。”熊鄢悠悠地说,“如果你这样把我交出去,你以为,他是会奖赏你呢,还是怀疑你?”

  她又翩翩转了个身,若有所思地说:“说到底,若不是他多疑,我们可能无法陷害伍子胥。所以,我真该好好感激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喜忍不住问。

  熊鄢旋风般回身,一双妙目紧盯着他:“这就要看你了!你——楚国的贵族,吴国的重臣,上大夫白喜,你想要怎么样?”

  熊鄢离开白府,立刻钻入一辆等候多时的黑漆牛车。

  她向左右张望一下,随手遮上车帘,车内男子立刻沉声问:“如何?”

  熊鄢嫣然一笑:“申先生,您看的一点也不错,白喜果然是个见利忘义的人。”

  男子皱眉,眉宇之间忧郁之色不减,正是申包胥。

  “他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就难办了。”他说,“你用什么打动他?”

  “高官厚禄。”熊鄢说,“不是我们楚国的,是吴国的。”

  “哦?”

  “孙武早已隐逸山林,伍子胥又被阖闾下了水牢。他只要顺利摆平楚国进犯一事,到时候吴王一定会拜他为太宰,统帅吴国三军。”熊鄢微微一笑,“而我,也可以顺利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申包胥皱眉,问。

  “今年楚国太子选妃,我知道我也在人选之列,只是因为和伍氏的关系,很难入选。”熊鄢冷笑,“这次吴楚之战,我们只要取得小小胜利就可以向大王交代了。关键是,我把伍子胥拉下马,回国之后,成为太子妃可谓十拿九稳。”

  她眼波一转,十指轻轻按着申包胥的肩膀:“先生啊……大王非常信任你,到时候你可要替熊鄢美言几句啊!”

  “你究竟为什么想成为太子妃?”申包胥皱眉,“你继承爵位,身份已然十分高贵,为什么想进深宫里去,忍受那漫长的寂寞?”

  熊鄢冷冷一笑。

  “先生,这您就不要管了。”

  申包胥深深凝视着她,“我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思,我很明白。当年楚王灭了伍氏一族,你心底对王室根本没有任何感念与尊重,所以我更不明白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熊鄢吃吃一笑,抬头凝视着他:“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申包胥叹息一声。

  “当年伍子胥从楚国亡命,路上遇到先生,他对先生说:‘我必灭楚!’而先生回答:‘我必复楚。’”

  熊鄢伸手取了一杯冷酒,一仰首,喝尽了。

  申包胥一转头,只见小巧的青铜樽边印着淡淡的绯色唇印,像半片枯死了的花瓣,粘在那青色的底上,心底猛然一动。

  熊鄢淡淡地问:“请问先生当时说的这个‘楚’,是指楚国呢,还是指楚国王室?”

  “这两者有区别么?”

  “当然有。”熊鄢目光闪动,“我也不怕告诉先生,我伍鄢从未忘却楚国王室灭我伍氏一族的惨剧,也从未忘却要向王室复仇!”

  “那你又为何要陷害伍子胥?他和你一样是伍氏的人!”申包胥不解地反问,“又为何想嫁入王室?”

  “当伍子胥将楚国先王鞭尸三百后,他心中的仇恨已经消除了,所剩下的,是乡愁。”熊鄢淡淡一笑,“他为了复仇,一直装作冷静坚强、绝情忘念,装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个无情之人,可是一旦仇恨报了,他就不再是那个伍子胥。”

  申包胥长叹一声。

  “我和他数十年朋友,你说的没有错。”

  “所以我送信给他,吃准了他就算知道我们楚军的全盘行动,也不会告诉阖闾,因为他对楚国,已经没有了恨,只剩下有国而归不得的眷恋。”熊鄢说,“而这封信,就是他现在落罪最好的证据。”

  申包胥瞠目以对。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亲眼看着长大,又经常在他怀抱里撒娇的女子。

  “那你又为何要嫁入王室?!”

  “因为我要从内部腐蚀王室。”熊鄢嫣然一笑,“我要楚国王族的体内,流着我伍氏的血脉,我要楚国所有的王族成员,在我这伍氏遗孤脚下称臣!”

  她转眼,看着申包胥,极尽妩媚地一笑:“先生,您认为伍鄢可有这个本事?”

  申包胥只觉手心一阵发冷。

  “伍子胥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复了仇。”熊鄢淡淡地说,“他的贡献已到了尽头。该我伍鄢,用我的方式复仇了。”

  是年七月,伍子胥因私通楚国罪名下狱。大夫白喜率兵与楚国在钟离城下缔约,吴国归还楚国居巢、钟离两城,楚国撤兵。

  白喜回朝后,官拜太宰,统领吴**队。同时,泽地叛乱在末支、歧籍两支军队联手绞杀下,终告扑灭。

  七月流火。

  前线的军报传回王宫的时候,阖闾却没有半点喜容。

  他本已期待这个消息很久了。

  可是在听到的瞬间,那消息却像是从遥远的云端传来的回声,传到他耳内,已经极为薄弱,无法引起任何波澜。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为承欢梳头。

  以茉莉花中提萃的香油沾上牛角梳,有提神的功效。他缓缓替承欢将头发梳通了,而后,换过一盆药水,将双手包了厚厚的帛布,再沾了药水重梳一遍。

  梳子所到之处,原本漆黑如墨的发色,渐渐转为灰白。

  承欢一直垂着目,漠不关心似的,随阖闾摆弄他的头发。

  阖闾的手势轻柔,语气也轻缓地说着:“这药水可以将你的头发变白,连续使用一段时间后,颜色就会固定,再也不能恢复。”

  承欢这才侧了侧头,看着他。

  他的头发依然有大半是墨色的,中间夹杂着丝丝白色,这转首之间,有一种奇诡的美丽。

  他只是侧首看向阖闾,眼神亮晶晶的,并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那晶亮的眼神无知并且无畏,像一支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动物的眼神。

  阖闾停了手,望着他柔声说:“你不要害怕。染白你的头发,并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伍子胥。”

  他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无限惆怅。

  “你不是他。”

  他伸手,托住承欢的下颌,细细地看。

  “不过,你知道么,你的五官,的确是和他有几分相似。”他淡淡说,“伍子胥一向深居简出,在朝堂之上,又素来和群臣隔得很远。如果你的头发白了,远远看着,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承欢转了转眼睛,明白了似的,问:“你要我替他死么?”

  “你怎么又一下子聪明起来了?”阖闾继续捧着他的脸,微笑,“不过,不一定要走到那一步。”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满院姹紫嫣红。

  “私通楚国,自然是极大的罪状。可是,失去伍子胥,对吴国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

  承欢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自顾自把玩起铜镜来。

  镜面磨得极平整,映出一张少年的脸。那张脸上无忧无虑,也无喜无悲。

  那张脸上只有一片空白。

  承欢看着自己的倒影,对着那张脸,悄悄地眨了眨眼。

  阖闾正好回身,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他走到承欢身边,低头把玩着他的头发,柔声说:

  “乖,明天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你只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行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阳光下,食指细长白皙,有种奇异的透明光泽。

  阖闾像是被自己的双手迷惑般,凝视良久。

  他在疑惑。

  自己杀了不少人了罢?所流的鲜血,大概足够灌溉这满园的花朵了。可是为什么这双手看起来,依然白雪也似的,仿佛一丝血腥也没有染过呢?

  承欢也看着他的手。

  神色之间淡淡的,仿佛看的不是一双执掌天下生死的手,而是一段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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