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之篇欲奴-第38部分_奴之篇欲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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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38部分

  祉有过任何依赖,尽管那是他天生力量的源泉。他不住地流淌着泪水长跪在地上虔诚求告,他愿意以一切代价换回埃里奥特的醒转,哪怕是他的生命、他的自由、他的灵魂,甚至是唯一支撑着他走过人生最艰难旅程的魔法力量。那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识的普瓦洛·乔纳斯,那个带着神明印记的神选之子,那个轻浮放荡的亡灵术士,那个指引所有迷失的亡灵踏上永远归途的、受人尊敬的“亡者的道标”,而是一个因爱人一步步踏入死亡而无助的可怜青年。

  “啪!”达克拉推门的时候手上稍重,在门上拍出了少许声响。

  “嘘……”普瓦洛转过头来,神经质地制止达克拉发出哪怕一丝细小的声音。他的面色苍白憔悴,俊美的面庞上已经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岔,原本银色月光般的秀发此时灰暗粗糙,乱蓬蓬地堆积在一起。他的眼眶深陷,眼睛中布满血丝,颧骨因瘦弱高高隆起,面颊的皮肤上泛着因疲惫和伤病而产生的不健康的青灰色泽。无论他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都在诚实地向我们宣告他的衰弱,但和他身体上的健康相比,我更担心他不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的眸子中燃烧着不正常的神采,虽然像两团烈火般炽热,却让我们找不到它们的焦点。他恍惚地瞟了我们一眼,似乎是想笑,面部的肌肉却僵硬得不住抖动。最糟糕的是,他似乎确信了自己正在微笑,和气地轻声说:“你来了。”他游移不定的目光让我们无法确信他在和谁说话,那个他口中“你”到底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普瓦洛,你……还好吗?”凯儿茜女性特有的善良心理让她忍不住关切地问候。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豪爽的女海盗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我们很好。”普瓦洛木然的表情下发出欢快的声音,这情形让人觉得恐怖又辛酸,“你看,埃里就在这里,她睡着了。我们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有我陪着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不住口地絮叨着,一再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几个字。他的嘴唇偶尔会不自然地抽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疯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普瓦洛,你该休息。”凯尔茜面色悲切,眼含泪花柔声说。

  “我正在休息。你看,埃里就在这里,我们……我们正在休息。”普瓦洛没头没尾地回答。他说完这句话便转回头去,伸出右手轻轻抚摩着埃里奥特的娇柔的脸,嘴里哼着不知在哪里流传的温馨歌谣。一旦看向埃里奥特,他的眼睛顿时柔和的就像是一团秋日的暖阳,带着无限的眷恋和赞美。

  他小声哼着,哼着,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泪水已经滴落到膝下的土地里,将一片黄土浸润成暗淡的颜色。

  “当时很乱……”普瓦洛的声音冷静得就像是一片水晶打磨的镜子,“我对红焰说,我要去帮帮杰夫的忙,就带着人离开了。我不想带着埃里,可她非要跟着来。她说,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

  “可她却替我受了这一枪。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枪从她身前刺入,然后再从她身后穿出。她真傻,不是么?这个傻丫头。那枪是刺向我的,我应付的来。我是个了不起的术士,一把长枪怎么会刺伤我?她说过的,有我保护她,她就不会有危险。可她偏偏要转过头来救我。她真傻,对么?”

  “普瓦洛,你累了。”弗莱德伸手扶住亡灵术士的左手,想拉他起来。这时的普瓦洛忽地从地上跳起,奋力推开弗莱德。

  “让我们单独呆会,求求你们了,让我们单独呆会!”他忽然大喊起来,“埃里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着,你们不知道吗?在舞会上,在餐桌上,在战场上,她一直希望和我单独呆一会。我曾经一次次地拒绝她,可是现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们就离开一会,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好吗?”

  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敢离开?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开普瓦洛会干出什么事来。如果埃里奥特真的遭到不幸,他或许会紧随其后干下什么傻事。这种事他做的出,我知道,尽管普瓦洛平时表现得像个轻浮浪荡的家伙,但一旦他冲动起来,就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这一点,当初弗莱德从温斯顿人手里救下他时,我们就已经领教过了。

  “我们是来给埃里送药的。”我从众人的身后站出来,手里捧着一碗浓浓的药汁,“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埃里喝完了药再说吧。”

  这时的普瓦洛就像被催眠了一样,眼睛里只能看见那药碗。他小心地把碗端到床前,尽力地扶起埃里奥特,用勺子轻轻舀起汤汁,放在嘴边轻吹了两口,然后缓缓地、小心地送到埃里奥特的口中。

  “埃里,张开嘴,乖,当个好孩子……对,这样就好,慢一点,慢一点……你这个小馋猫,小心烫着……”

  只有一小半的汤药被埃里奥特咽下去,大部分都沿着她的嘴唇流出来,将她的衣服和床褥浸湿了。可是普瓦洛浑然不觉,依旧一勺一勺地喂着她,不时地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从他的话语中我们听得出,在他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完全没有知觉、只能依靠本能吞咽食物的埃里奥特,而是一个活泼可爱、清纯美丽的幻觉。

  “好点了吗?”喂完了药剂,普瓦洛小声问,虽然没有任何人回答,但他仍然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埃里奥特的头发,“……那就好,你好好休息,等你痊愈了之后,我带你到宝石花平原上去看花,看紫罗兰。你不是最喜欢紫罗兰的吗?……对,只有我和你。我们不告诉弗莱德他们,自己偷着去。听话,乖……”此时的普瓦洛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了,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他的悲伤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扭曲了他原本强韧的理智。

  凯尔茜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冲出门去。远远地,我听见她悲伤哭泣的声音。红焰随后也走出去,安慰着他的爱侣。我和弗莱德忧愁地对望着,为我们朋友的疯癫而伤心。

  普瓦洛此时又将埃里奥特在床上安置好,将空碗送到我面前。

  “谢谢你,杰夫,请你告诉医生,埃里的伤口该换药了,她说她觉得有点疼。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大家就请回去吧。埃里想睡会。”

  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们留下,我颓然地接过碗,和大家一起满怀忧虑地离去。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助我们可怜的朋友。虽然他还活着,可是他的心正在随着埃里奥特慢慢地死去。什么也挽救不了他,我们不能,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因为黑暗精灵的受伤而崩溃,再没有丝毫的理性可言。除非埃里奥特的伤势好转,恢复健康,否则,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的朋友普瓦洛带回给我们。

  而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甚至不能尽到一个友人的义务,和他一起分担这有可能是最后的痛苦。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达克拉的脑袋重重地撞着墙,懊恼地大叫,“普瓦洛这样下去不行!”

  “冷静点,达克拉。”罗迪克烦躁地说。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埃里奥特成了那个样子,普瓦洛又成了……又成了那个样子。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他是我的朋友啊!我可不像你,自己的兄弟死了,连哭也不哭一声。”焦躁的心情让达克拉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说道。

  “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罗迪克猛地拔出剑来,愤怒地吼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有感情,为朋友担心,不像你是个冷血动物!”达克拉伸直了脖子大叫。

  “我杀了你这个混蛋!”达克拉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受了侮辱的罗迪克像猛虎一样窜起来,挥剑砍向达克拉。而达克拉此时也已经拔剑在手,准备迎击罗迪克的攻击。

  我忙扑过去,死死抱住愤怒中的罗迪克,凯尔茜忙抢过去夺下了他的剑。罗迪克的脸上青筋爆裂,满面赤红,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另一面,红焰也已经搂住达克拉。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这个家伙。”罗迪克挣扎着。

  “你来啊!你来试试啊!”达克拉回应道。

  忽然,一道黑色的光影划过,将我们面前的长桌砍成了两半。桌面上的东西随着桌子的分裂倾覆到地上,发出凌乱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都给我住手。”弗莱德低沉的怒喝在我们中间响起。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特有的威慑,让失去理智的两个人精神一振,同时安静下来。

  “现在,我们的朋友正遭受不幸,前面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这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家伙到好,不但不能给朋友提供任何帮助,反到在这里像两个无赖一样厮斗,让别人来为你们担心。你们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吗!”

  我觉得罗迪克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的喘息声依旧粗重,但眼中已经没有了那层失控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和惭愧的神色。我试探着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他没有再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达克拉,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在为普瓦洛担心。但你要知道,我们都同样为他担心,只是我们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你的话伤害了罗迪克,你应该向他道歉。”弗莱德严肃地说。

  达克拉此时想必已经反省了自己刚才的失言,他满面羞红,扭捏地走到罗迪克跟前说:“罗迪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刚才我一定是发疯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太担心了而失去了理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该死,我真的是个混蛋,我知道杰拉德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你应该生气的,你打我,用力打我吧。如果不解气的话,哪怕用剑刺我,杀了我都可以。只求你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罗迪克,这件事完全是达克拉的错,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现在遭遇困境的不是普瓦洛,而是你,我相信他也会为你这样做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原谅他。”弗莱德转向罗迪克说。

  不需要更多的劝告了。一旦冷静下来,对于这个在战场上结下生死相依的深厚友情的魁梧汉子,罗迪克已经不再有任何的痛恨。他含着泪伸出手去,和达克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相信,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不会阻碍他们之间的友谊,正相反,经历了这次小小的冲突,这两个勇敢的战士或许会更加亲密和相互信任。

  正当这时,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了,紧接着冲进来的,正是我们刚才一直为之忧心忡忡的朋友,悲痛欲绝的亡灵术士普瓦洛·乔纳斯。他看上去比前几天更糟糕了:他的长袍被划破,在背后很大一块被撕撤成一绺绺的碎布条,右脚上的鞋子不知所踪,脸上满是灰黑色的泥土,右臂上带着明显的擦伤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山坡上滚下来。显然他刚跑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弯着腰喘着粗气,将口中堆积的涎水大口吐在地上。他的神色慌张的让人惊恐,眼中射出的精芒仿佛带着不详的信息,让我们心中不住震颤。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事情可以让绝望中的普瓦洛冒着失去陪伴爱侣走完最后生命里程机会的危险,离开埃里奥特的身边,来到我们的面前?难道说……

  尽管我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当它到来的时候,我仍然不愿相信。埃里奥特,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善良,那么年轻(尽管她的实际年龄或许比我爷爷还要大),她还没有享受过她应该在这世界上享有的幸福,就这样过早的离去了么?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她是那么善良,在被人诬陷、诽谤甚至危及她的生命的时候,都不曾有过一丝悔恨;当她得知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视力时,表现得那么平静却又那么悲伤。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这个美丽的异族少女背弃了自己的宗族,陪伴在普瓦洛的身旁,保护他、照料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从一个无名的术士变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为了普瓦洛,这个善良的精灵成为了一名勇敢的战士,违背自己的良心在战场上与原本和她无关的敌人战斗。虽然她从来也不说,但我们都知道,每次战斗结束后,她都会一个躲在角落中呕吐和哭泣。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这个爱花的异族少女头一次戴上墨镜,手持紫罗兰时的模样,在那个动人的时刻里,我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娇艳的鲜花,哪个是美丽的精灵。

  我以为我已经作好了失去她的准备。我在欺骗自己。我永远都无法做好这个准备。

  我身旁的红焰静默地流下泪水。原本,他因为种族的原因,如此痛恨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女。可是不久之后,埃里奥特就用自己的友善和大度征服了所有人。

  或许,在埃里奥特短暂的生命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征服了她的爱人,赢得了普瓦洛的心。可这对于普瓦洛来说,只是将伴随他一生的痛苦,而对于她自己,则没有任何的意义。

  “呼呼……你们,你们干什么做出这种表情……呼……埃里、埃里没有……没有死。”

  第十卷歧路第八十五章我说的是“爱”

  “我们知道,普瓦洛。”弗莱德走过去安抚我们神志不清的朋友,“埃里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她是最美的紫罗兰,永远盛开在我们的心中……”

  “呸……”普瓦洛一把将沉痛的弗莱德推开,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埃里……我的埃里……没有……没有死,真的……”

  我无法为死者考虑更多的事情,现在,如何拯救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普瓦洛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们不想因此再失去另外一个。

  “普瓦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缓缓地对他说,“我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既然它已经发生了,我希望我们能和你站在一起,共同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

  “发生……发生个屁啊!”普瓦洛筋疲力尽地说了句粗话,这正是他神志不清的象征。他从来都以优雅的学者自居,将粗鲁当作一项极大的罪恶来看待。

  “看着我,看着……呼……我的眼睛!”他摇晃着我的肩膀,将脑袋凑到我跟前,圆睁着双目,“这双眼睛清晰、明亮、充满智慧。这是一个失去了神志的疯子会有的眼神吗?”他的眼神污浊混沌,目光涣散,正是一个失去了神志的——我真不想用这个词汇来描述我的朋友——疯子应该有的眼神。还好,他的疯发得恰倒好处,并没有让他想到类似“殉情”、“陪葬”的糟糕念头。如果唯有这样能够保护他的生命的话,我们不介意让他的后半生都生活在谎言之中。

  我们都同情地看着他。他每望向一个人,那个人都善良地对他摇头表示否定。可是,我们的表情出卖了我们。那又怎么样呢?谁能指望一个疯子看出我们善意的谎言呢?

  “我不跟你们这群白痴说了。”终于,普瓦洛放弃了他的尝试。他似乎感到清醒点了,转身又向埃里奥特的病房跑去,“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尤其是你,弗莱德。要是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快一点过来!”

  巨大的悲伤涌起在我的心头:看不到自己挚爱的尸体居然会让别人后悔一辈子,看来普瓦洛的精神比刚才还要混乱。他或许已经永远没有机会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了吧。

  从朋友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同样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我们此时确实应该到埃里奥特那里去。年轻的黑暗精灵已经失去了她的亲人,我们是她仅存的朋友。我们有义务处理她死后的事务。

  不知道黑暗精灵是如何处理他们亡者的遗体的。火烧?我不喜欢,那对埃里来说太残忍了。一想到她美丽的身躯将在烈火中渐渐变成焦土灰烬,就让我悲从中来。我们或许不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我希望起码能够保留她在世间美丽的容颜,让她的美持续得越久越好。

  土葬?不,埃里是从地下叛逃的黑暗精灵,她的幸福不在地下,而在地上,在那些阳光明媚铺满花朵的地方。对,鲜花,只有鲜花最茂盛的地方才应该是她永恒的归宿。

  我叫过一个侍卫,命令他尽快准备一只木筏,在上面堆满象征着永远纯洁美好的百合花,就停放在城外的护城河旁。虽然很不忍心,但埃里奥特的尸身还是尽快处理的好。深秋的天气尽管并不十分炎热,但尸首如果停放得久了还是会变质的……

  我们找出军中的礼服穿戴整齐,并在左胸口处别上一支洁白的花朵。红焰将一滴朱红的药水滴在自己右眼的眼角,那药水瞬间融入皮肤,变成了一滴擦拭不去的血色泪痕——这是精灵族的族人表达对朋友的故去的哀伤的最庄重的礼仪。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手捧鲜花,向埃里奥特的病房走去。沉痛的心情就像是锋利的刀片,让我们心痛如绞。我们要去送别我们美丽的朋友,一个我们永远不愿失去的人。我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面对失去了生机和呼吸的埃里奥特。在我内心深处,只希望这条道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长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可这条路今天忽然变得那么短,短得让我们都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绪。

  站在病房门口,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由谁迈出这沉重的第一步。忽然,没有任何疑义的,我们将目光投向了弗莱德。是的,只有他,我高尚的朋友。只有他才有资格代表我们每一个人。

  尽管慌张,尽管悲切,但我的挚友在这个时刻还是拿出了他的责任感。他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不协调,呼吸短促,听上去就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就在片刻之前,他沉着果断地制止了两个壮汉之间的搏斗,但现在,虚弱的汗水爬满他的额头。他伸出了右手,搭在厚重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

  “……她很走运,心脏没有受伤,只是肺部轻微受损,又有几条静脉血管破裂,失血过多。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原因是伤口过大并且持续感染,只是这里的医生无法弄清她的伤势,不敢确诊才会延误了那么久。幸亏我曾经研读过有关各个种族生理构造的相关医学典籍,现在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其实人类和黑暗精灵的身体构造差别并不是很大,只是在皮下组织、骨骼和体内微循环系统存在可以理解的差异……”

  平和冷静的声音穿过推开的门缝,在我们的耳朵间传递着,我从后面看见弗莱德全身忽地一震,而后一动不动地僵直在那里。我看不见他的面色和表情,但他似乎确实很激动,以至于一层深红的色晕直漫过了他后颈。

  那声音、那语调、那用深奥复杂的术语形容人体的语态和句式,无不让我们这些正站在门口的人惊讶无比。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的不可能发生。随着那道木门的缓缓开启,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现实,但我的思维却似乎还没有扭转过来,怎么也不能相信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正坐在病床前细心并冷静地给普瓦洛上医学常识课的,正是善神达瑞摩斯的虔诚信徒、军中至善和至美的化身、有着“尊严的神容”美名的僧侣、我们的良友、弗莱德思慕的唯一女性、现在应当远在不知何处的罗斯托克联合王国教区圣女:米莉娅·巴特斯菲亚,。

  听到门板转动发出的吱呀声,米莉娅转过头来,她看见的是弗莱德因为激动而不知所措的模样。瞬间,一层水雾弥漫在她的眼前,交织着思念、坚定、甜蜜和痛苦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让人感受到她此时复杂的心情。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和弗莱德深情地对望着,眼中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存在。我站在弗莱德的身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次深呼吸就打碎了这个来的太突然的美梦,将眼前这个糅合了神祉的庄严和人间美貌的女子在我们的眼前吹散,让我的朋友再一次堕入永恒思慕的地狱中。

  “您……来了……”半晌,弗莱德才说出这几句话。这真是情侣间最糟糕的问候,却又是他表达真挚情感的唯一方式。他的声音空虚朦胧,就好像此刻还未曾清醒。

  “我,来了!”米莉娅用力点了点头,她依旧是那付冷静高傲的圣洁模样,可两道泪痕已经滑过她的两腮。

  他们俩缓慢地走近,弗莱德颤抖地捧起米莉娅伸出的右手,轻轻亲吻了她的手背,然后又轻轻地将它放下。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对于他们俩来说似乎十分艰难,以至于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他们的指尖从对方的手中拿出。在奇妙的沉默中,他们的眼神交织着,代替语言表达着他们最真实的自己。

  忽然,弗莱德伸出双手抢上前去,将米莉娅用力地抱在怀里。他抱得是那么紧,几乎要把米莉娅融化到自己的血肉里、骨骼中。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让米莉娅一声惊呼,而后就自然地回应:她的头紧贴着弗莱德的胸脯,微微闭着双眼,美玉般洁白无瑕的手臂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紧紧搂住爱人的脊背。

  “我以为我选择了坚定的信仰,我以为我真的抛弃了对您的情感,我以为已经将生命完全奉献给了至善的神明,不能再有任何人能分享它……”米莉娅轻声说着,仿佛是在梦中的呓语,温柔甜美,似乎是带着某种灵魂的力量。

  “我欺骗了我的心,可我无法欺骗神明。在接受圣女指派前做最后一次祈祷时,我失去了神的回应。您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空虚,我就像一个落水者,在湍急的河流中无助地挣扎,却什么也抓不住。我被我的信仰遗弃了。”

  “在恐惧和慌乱的时候,我想起了您,您的面容,您的手臂,您的微笑和战斗时的英姿。然后,我得到了安宁,神再次回应了我的声音。只有在思念您的时候我的祷告才有回应,唯有和您在一起神才肯定我的信仰和忠诚。我知道,我的祷告将不再只代表我自己的信仰,还必须包含着您的声音。神拨去了我眼前的迷雾,让我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我必须对自己诚实,我对您的爱胜于对信仰的虔诚。陪伴在您身边比侍奉于神座前更让我感到幸福……”

  “我……爱您,再也不愿……离开您……”

  弗莱德似乎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了,他两眼通红,含着晶莹的泪光捧起米莉娅的脸,用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奇怪的语调回答道:

  “我发誓,我愿永远忠诚于您的生命和爱情,绝不离开您,也绝不让您离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的心就随您一同跳动。”

  当他们的嘴唇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我亲眼目睹的第一个吻,它并不像小说中骑士和贵妇、王子和公主在后花园、森林深处或是阳台上发生的浪漫情事那么深情热烈,但那所蕴涵的感情却只会比那更深长、更感人。

  即便是一个吻,弗莱德表达得也依旧是那么含蓄节制。他只是在米莉娅的唇边轻轻碰了碰,并没有作出更多亲密的表示。但这已经足以震撼我们的眼球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我正直得过分、甚至有些迂腐的朋友会在众人面前如此直露地表现自己的爱恋。在铁血战场上不曾分毫动摇过的弗莱德,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需要多么炽烈的情感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祝福他,我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深深地祝福他。弗莱德得到了一份值得永远珍惜的美好爱情,而他此刻的失态恰恰说明了这这爱情的珍贵和重要。

  我此生头一回对所谓的“神明”产生了好感,在那些拙劣的骑士小说中,他们似乎一向都是拆散彼此相爱的幸福情侣的罪魁祸首,从没像这一次表现得那么富有人情味。在那么很短的刹那间,我甚至动摇了自己对财神席勒姆多亚的偏爱——当然,只是在很短的刹那间。

  忽然,他们似乎刚刚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忙松开相互紧拥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米莉娅一向的沉着冷静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慌张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长袍的下摆,打了一个趔趄。弗莱德见状又慌忙抢上来扶住她,却又顺势把她搂在自己的肩头。米莉娅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轻轻挣脱了弗莱德的怀抱,红着面孔低下头去。弗莱德则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会看看我们,一会看看米莉娅,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气氛很古怪,我们相互对望着,用目光提醒别人尽快想办法打破僵局,扭转这尴尬的场面。可是米莉娅的出现和弗莱德超出我们想象的大胆举动接连挑战着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让我们的头脑一片空白。我们对这谁也没能预料到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准备,只能在这莫名的尴尬局面下发窘。

  我觉得在现在的情形中,如果我说出类似“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请继续”这种欲盖弥彰的话,恐怕只会让气氛更糟糕。

  “米莉娅,埃里如果醒了,我应该怎么办?”因为爱侣得救而恢复理智的普瓦洛展现了他思维敏捷的一面,在这个情况下或许只有这个话题才能引导我们走出刚才的尴尬情绪。不过从这个问题中我们也可以看得出他的脑筋还不是很好用,如果埃里奥特醒了,连白痴都知道这表示她的伤势好转了,问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似乎有些蠢。

  “啊……那个……给她吃些流质的食物恢复体力,不要太热或太凉,不可以吃太多,然后呢……恩……保持通风和伤口的干燥,如果伤口迸裂就涂我给你的药水,防止伤口再次感染。要是她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退烧,那就喊我来……总之……总之……总之……”米莉娅满面绯红,语无伦次地说。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头始终都没有抬起来。说到最后,似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总之”了半天,也没“总之”出更多的内容。

  “总之,你要好好地照顾她。”看到爱人窘迫的模样,弗莱德连忙补充了一句普遍真理。

  “啊,对,总之你要好好地照顾她……”米莉娅羞怯地回望了弗莱德一眼,表示着她的谢意。

  “好的,谢谢你,米莉娅。”普瓦洛微笑着回答。此时的亡灵术士虽然形销骨立,满脸的胡茬,但因为得到埃里奥特性命无忧的消息,精神状态远比前几天要好得多,疲惫的双眼间有了生命的神采,我们熟悉的那轻佻油滑的笑容也重新浮上了他的面庞。

  “咦?你们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这时候,他才发现我们穿戴得过于正式了,插在领口的白色花朵看上去也格外的让人不舒服。他的语气可并不像刚才对待米莉娅那么友善,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

  “……啊,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听说埃里奥特……好转了,所以穿得正式一点,过来庆祝……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我慌忙掩饰着,罗迪克和达克拉他们纷纷点头赞同。

  “这花是……”普瓦洛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们。

  “这是我们表示祝贺的鲜花啊!这不是很明显吗?”我的头脑渐渐清楚起来,从容不迫地应付着眼前的困境,忙不迭地把花从领口上解下来,轻轻放在病榻旁的茶几上。自然,那些反应迟钝的家伙沾了我的光,也随着照做了。

  “红焰,你的脸上是怎么搞得?”随着神智一同恢复的,还有普瓦洛细致的观察力。神明宽恕我,看着他现在这么纠缠不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让他一直因为悲痛那么疯癫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因为……”

  “是因为红焰听说埃里的病情好转,心情激动,所以在穿衣服的时候被……扣子,对,扣子,划伤了。”看到红焰瞠目结舌的模样,凯尔茜及时的替他解了围。

  “真的?”普瓦洛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真的!”红焰努力挤出自己最诚实的表情,用力地点着头。

  这一切本该平静地过去,可是忽然之间,一个忠诚严肃的声音不合时机地响起。

  “报告长官,您要的木筏和百合花都已经准备好了,葬礼随时都可以进行。啊,尸体就在这里吗?”

  “木筏?百合花?葬礼?尸体……”普瓦洛恶狠狠地看向我们,他的目光并不比一只恶狼友善多少,他问那个选错了时间闯进来的侍卫:“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基德中校,先生。中校说,虽然天气不算太热,但尸体还是尽早处理的好,免得腐烂发臭。对于埃里奥特小姐的死,我们都很伤心,请您节哀,乔纳斯先生。”该死的,我怎么找了个只长了嘴巴没有长眼睛的家伙当我的侍卫,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埃里奥特的胸口还在因呼吸不停起伏呢。

  “我能够解释的,普瓦洛,相信我。你把笤帚放下,对放下,哎,你怎么又把刀拿起来了,你还是拿笤帚吧……救命啊……”我从错愕的侍卫身边迅速地闪过,错身间,我努力做出气愤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把这小子这个月的津贴当作我的医疗费吧。

  第十卷歧路第八十六章婚礼

  “救命啊……”我拿出曾经经过艰苦锻炼的强健体魄奋力奔逃着,身后是笨拙地挥舞着战刀的亡灵术士普瓦洛。

  “站住,让我砍死你吧。”

  笑话,这种有得赔没得赚的蠢事我怎么会做。

  “前面的人都让开,否则我扣你们下个月的津贴!”处在食物链中段的我丝毫不理睬普瓦洛的威胁,转而威胁起挡住了我去路的巡逻兵。身为军团后勤长官的威严此时完全地体现出来了,那些士兵像躲避瘟疫一样为我腾出了逃逸的道路。我跑得比刚才更快了。

  “我就不信追不上你了!”说着,普瓦洛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将手中沉重的长刀扔在地上,大声高呼着熟悉的咒语。一道意味着加速魔法的神奇光芒附着在他的身上,他倏地提高了速度,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啊,你这个没有运动精神的家伙!”我唾骂着。

  “我是高雅的贤者,不是拉车的牲口。”他反唇相讥。

  军人的自尊心和荣誉感刺激了我,我顺手撕开了自己的礼服扣子,把厚重的外套和紧绷的衬衫随手抛出,赤裸着上身欢跃地奔跑。我如此放纵的发泄并非是因为真的害怕普瓦洛玩笑般的威胁,实在是我的心被战争带来的沉痛压抑了太久,而今天接连到来的巨大快乐又让我太过幸福。被苦恼和恐惧压迫了太久的心情几乎已经忘却了幸福的感觉,仿佛必须通过疲惫我的肉体才能让我感到快乐。

  我们肆无忌惮,欢叫着跑出城。在空旷无人的平原上,我们不再是受人景仰的术士和让人畏惧的军官,只是两个童心未泯的青年,两个追逐着欢乐的、张扬而真诚的生命。

  看着普瓦洛的步步逼近,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经历战场的残酷,第一次杀人,我的第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刚刚死在我的面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拯救了我的生命,带我脱离险境。那时的我只是一个连血都没大见过的战地新兵,而普瓦洛则是一个只会一种法术的拙劣法师。是残酷的战争让我们相遇,并把我们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呢?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面对成千上万的死亡,死在我手中的同类多得不可计数。在战场上,我失去了那么多的伙伴和朋友,这让我倍加珍惜随时有可能被生死阻隔的友谊。而普瓦洛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卑的少年,他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更找到了自己爱情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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