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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45部分

  这j商怎么会在这里!”我扑上去给了来人一个最热情的拥抱,他正是那个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向我们伸出友谊之手的商人朋友。我们欠他的救命恩情永远都无法还清。

  “一接到宾克的消息我就赶来了,你们这群亡命徒,居然拒绝了我的好意,你真以为你们是不死的神祉,即便面对数倍的敌人也可以取胜吗?”休恩一把推开我,忽然愤愤地对弗莱德说。

  “对不起,休恩。我们有无法抗拒的理由……”弗莱德理亏地辩解着。休恩曾经那么不计代价地试图拯救我们的生命,对于这样无私的帮助,你只能接受,因为倘若你拒绝了,那就是对这份友情的侮辱。

  而我们真的拒绝了他。

  “……为了雷利,是么?”休恩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尽力将这悲伤的感情清除出头脑,勉强做出一付开玩笑的表情继续说道:“最疯狂的是,你们居然真的打胜了。天呐,弗莱德,我真的怀疑幸运女神跟你上过……啊,米莉娅,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上过保险。”

  “我知道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朋友们。温斯顿人已经到达了森图里亚平原的南边,距离这里还有大约五天的路程。如果算上中间的城市的话,最迟十五天后七万温斯顿大军就会兵临辰光城下。”

  “至于克里特人,两天后他们就会到达银盾城堡。整个德兰麦亚西南部已经完全被他们占领。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将近十万人,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天啊,如果不是他们还不适应北方的冬季,现在可能已经占领这里了。”

  “最奇怪的是,在西部梅恩河中游,克里特人已经和温斯顿人接触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交战,而是默契地以梅恩河为界,并排向东推进。你对这有什么看法,弗莱德?”

  不需要弗莱德多做解释,即便是像我这样愚笨的人也能看出这两个国家的统治者在干什么。阴谋,又是一桩在殿堂中酝酿出的卑劣阴谋,这场三年前的一出小丑剧般的宫廷滑稽戏引发的战争原本就是两大强过分食德兰麦亚的诡计。当现在这场战争的起因已经被人们逐渐淡忘,酝酿这场战争的阴险家们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毫不遮掩地表露出自己贪婪的欲望。

  “现在,唯一的退路就在东方,沿乌齐格山一直向东,到与月溪森林接壤的圣狐高地去,对了,似乎在翁伯利安山谷还有一支近万人的军队,他们的指挥官是……佩森……啊不,是佩克……哦,对,佩克拉,佩克拉上校。他……”

  “你说什么?”我重新扑向休恩,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佩克拉上校还活着?”一瞬间,我似乎看见红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对“月溪森林”这个我从没有听说过的地名十分敏感。但佩克拉上校还活着的消息让我太高兴了,以至于忽略了他的表情。

  “放开我,你这个粗鲁的酒保……”休恩的面色通红,仿佛骨头都被我摇散了,“那个家伙当然还活着,这个该死的老头从我这里赊欠了巨额的军粮和棉服,要是他死了,我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你看,这还是他签字的欠条,要债也是我这次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休恩从他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了一大把签有佩克拉上校姓名和印章的欠条,在欠条上我们可以看出佩克拉的笔迹工整有力,并不像是身处险境的样子。虽然休恩竭力露出他职业商人的嘴脸,但我知道,这绝不是真正的休恩·恩里克。在几乎必败的情况下提供大批的军粮和物资,倘若没有足够的爱国热情是没有人做得到的。

  “谢谢你,休恩,谢谢。你带来了一个月以来我们最好的消息……”我由衷地感谢道。

  “只要你记得及时把债务还清就好。”休恩嘟囔着,而后稍稍沉默了一下,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他低下头,似乎是在下一个很难下的决心,而后忽然大声对弗莱德说道:

  “最严重的问题,弗莱德,是没有人领导这个国家。你已经看见都城的情景了,民心涣散,士兵无以为战。而在其他的城市,我保证,情况比这更糟糕。米拉泽死了,这国家已经成了无主的土地。并非没有人想反抗,可是他们不知道听从谁,也不知道谁可以帮助他们……”

  “弗莱德,我是德兰麦亚人,我不想看着我们的土地变成外族的附庸。我需要帮助,不仅仅是我,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还有血性有勇气的人都需要帮助,而能够帮助我们的人,只有你!”

  “勇气,智慧,荣誉,号召力,你什么都有了,我的朋友,只缺一样,只缺少一样让我们必须跟随你的理由。”

  “你还没有与你的责任相称的……身份!”

  “德兰麦亚需要一个头带王冠的英雄,弗莱德,那是你,那只能是你!”

  仿佛是一声惊雷,击中了我的鼓膜。我身边的朋友们也莫不惊讶得无法言声。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的商人朋友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篡位,让我们的朋友成为一个真正的国王。我真的不知道在休恩孱弱的身躯和执着利润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这样巨大的抱负,这是身为军人的我们连想都不曾想起过的事情啊。

  而当我们经受了初次听闻这个要求的巨大震动后,再仔细思考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建议顺理成章:不管我们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身为国王的米拉泽确实是死在我们的手中。现在的弗莱德是德兰麦亚最有威望、同样也是最有权利的人。他是德兰麦亚不败的旗帜,如果必须有人带领这个国家走出灭亡的困境,那只能是他。

  冥冥中,我们似乎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王者的玉座旁。

  尽管我们曾戏称弗莱德为“国王”,尽管他拥有成为一个好国王的一切品质,尽管这是他的梦想、他向朋友许下的终生诺言,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放在一个国王的位置上去想象。

  我厌恶坐在权利顶峰的统治者,他们贪婪愚蠢,把自己的士兵、自己的人民看作荒草一般,藐视他们、践踏他们,无视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即便米盖拉一世陛下并非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残暴的君主,可他的无能也已经得到了战争的证实。我曾经以为这个国家如果没有贵族没有王权会更好更幸福。无论如何,我无法把我的友人与那样一种形象联系起来。

  可是此时,我不得不承认,一个王者的存在有他无可比拟的意义:那顶王冠象征着一个国家的尊严,凝聚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希望和勇气。这一切在平时或许并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当遭遇战争、遭遇亡国灭种的危险时,就会显示出它的力量。那不是可以用理智来衡量的力量,那不是能抓在手里的武器可以替代的力量,而是生长在人们心中,绵绵燃烧不绝的民族的火种。

  此刻还有谁会比弗莱德更适合这个身份的呢?

  我们站在那里,带着期盼和热情看着我们伟大的朋友。我决定了,不,是我们决定了,如果我们脚下的土地已经失去了他的生命,那我们就再赋予它一个生命。如果这段英雄的史诗已经彻底地完结,那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英雄历程。

  这个民族需要一个灵魂,一个能让它永续传承的心。

  “干吧,弗莱德!”达克拉的声音总是那么响亮,让人觉得振奋。

  “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同样,也是汤米的愿望。成为一个国王,一个最好的国王,保护你的人民。”罗迪克恳切地说。没有人能够置疑他的真诚,正如同没有人能够置疑他的勇敢。

  罗尔一言不发,将那个从米拉泽头顶除下的精美冠冕双手捧到弗莱德身前的桌上。王冠上依旧带着点点斑驳的血迹,似乎在叙述者通往王者之途中那不可避免的牺牲。

  米莉娅忽然站起身,在弗莱德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而后侍立在他身侧。她此时已不代表她本人,而是作为至高神在我们身边的使者,无声地支持着新王者的诞生。

  普瓦洛站在米莉娅对面,用他带着神迹的左手拿起王冠,递给米莉娅,再由米莉娅将它放于弗莱德手中。

  弗莱德犹豫了片刻,而后在我们的注视中慢慢捧起王冠,仿佛那精致的珠宝制品有千钧的重量。事实上,它的分量还远不止于此,附着在它之上的,是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最后一点希望,是一个民族不甘屈服的沉重使命。此时此地,它只和责任有关,只和牺牲有关,只和义务有关,而和权利毫无关联。

  “真沉重啊……”年轻的领袖忽然叹息着说,“在许多个梦里,我都曾梦见有一双天赐的手,将一顶王冠戴到我的头上。那王冠很美,上面镶嵌着许多闪亮的宝石,握着它犹如把满天的星辰握在了手中。那时,我觉得它很轻,很轻……”

  他将王冠正对着自己,右手轻轻抚摩着王冠正中那枚硕大的黑曜石。那是种象征着勇气的战士之石。只有在德兰麦亚的土地上,才会将这种只有在火山熔岩的结晶体作为王权的象征……

  “我从不知道,我的梦想竟然如此沉重,重得让我无法仅仅依靠自己的双手把它举起。若没有你们,我的朋友们,我根本没有机会去靠近我的梦想,更没有勇气来承担这份责任……”

  端详了许久,弗莱德终于双手缓缓上举,让王冠超过自己的头顶……

  “是你们让我成为我自己,让我成为弗莱德·古德里安,那个我一直希望成为的人。我愿意承担这份重责,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孤单,在我的身边,有些人将永远支撑着我的勇气和信念,并将一直陪伴我……”

  王冠落下,穿过一层黑色的秀发,放在了一张英武不凡的面孔的上方。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否认这顶王冠与我们的朋友十分相配,就好象它在那里等待了四百年,正是为了戴到这样一个人的头顶……

  “……那是我的朋友,那是正站在我面前的你们……”

  弗莱德放下手臂,眼含热泪地站在哪里,让人感觉既亲切又威武,既慈悲又雄伟,恍若一个天降的神人,在人间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时间,我已无法自持,缓缓地抽出我的佩剑,用它支撑着我的身体,单膝跪地,深深地弯下了我的腰。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征服了我,不仅仅用他的友爱征服了我的感情,更用他的伟大征服了我的心。这一瞬间,我似乎有了一个骑士的自觉,刻骨地感觉到我的心有了归属,我的忠诚有了它可以永世追随的方向。

  跪到在地上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这或许是曾经有过的最简朴的加冕礼。

  但在这个加冕礼上诞生的,却是无数伟大君王中最伟大的那一个。

  第十一卷血仇第九十八章不要喊我陛下

  大陆公历1461年冬,创建并统治了德兰麦亚400年之久的云斑豹王朝彻底覆没了,在往昔王朝僵死的尸体上,弗莱德作为新生的君主,在手握权杖的第二天,就离开了风雨飘摇的德兰麦亚首都辰光城,开始了他漂泊的王者之旅。

  在离开首都之前,我们尽一切努力将新王继位的消息散播出去。我们希望能够让那些尚未失去反抗意志的人知道,他们并没有被自己的同胞血脉所舍弃,他们的领袖并没有失去反抗的意志。

  在撤出辰光城之前的最后一刻,弗莱德发布了他的第一条政令:承认魔法师和各个种族在德兰麦亚王国的合法地位,在德兰麦亚范围内,任何一个守法的人都将受到平等的对待,不得以职业或种族原因遭受歧视。各种族成员只要在德兰麦亚定居,都可以申请成为德兰麦亚公民,并同时享受参军、参政、经商、税收等相应的待遇。

  这项政令对于此时的我们来说,或许不过是一个凝聚人心、扩充军队的举措,但当这段动荡的时光过去之后,这项政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几乎彻底颠覆了法尔维大陆的原有体系。这是大陆历史上第一条公开承认魔法师这一职业的合法性、并认可除人类之外的其他种族成为人类王权国家合法公民的令谕,它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打破了魔法师长期以来不受尊重的低下地位,使越来越多的魔法修行和爱好者能够在公开场合研究、交流、传授魔法技艺。这战争年间的小小波澜在时光的推动下,掀起了二十年后魔法兴盛的巨大浪潮。而这项政令的提出者和最有力的推行者、同样身为施法者的亡灵术士普瓦洛·乔纳斯,则被受益的魔法师们奉为偶像,被尊称为“魔法精神的开创者”。

  这条政令确实收到了明显的效果:尽管成为人类王国的公民对于其他种族的成员来说并不是十分具有吸引力,但对平等生存权的渴望却使不少魔法师加入了我们的军队,成为弗莱德最忠诚的追随者。尽管他们暂时还无法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但只要经过稍许训练,他们就会把我们手中的残兵变成让人无法轻视的雄师。

  休恩得到了原先德兰麦亚王国国库中的大部分财富,这笔财产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在我们的商人朋友手中却可以发挥出百倍于它们本身的价值,并最终变成我们身后永不断绝的补给线。在此之后,恩里克商会真正成为了法尔维大陆上势力最雄厚的商会,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年轻的休恩一点也不夸张。没有人对这笔钱的处理方式提出任何疑义,休恩是不容我们怀疑的忠诚伙伴。尽管没有经过任何的册封和授衔,休恩事实上已经是弗莱德的财政大臣,再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做这笔巨额财产的掌控者和支配者了。

  对于一些我们实在无力取走的物资和财产,我们在最短时间内将它们发放给辰光城中的市民。我不否认这样做是为了搏得他们的同情和爱戴,同时也能够避免我们的敌人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大的利益;但十分确定的一点是:我们的确是怀着愧疚和歉意来完成这项工作的。我们是军人,却没有完成我们的使命,让乡土和人民不可避免地成为异族的战利品。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去尽量补偿那些在战乱中受到了牵连的无辜平民,用这些微薄的财产来弥补他们惊慌惧怕的心。

  二月三日的夜晚,大军悄悄离开了辰光城,跟随我们的,只有不足两万明知道结局如何仍不放弃抵抗的士兵,更多的人在无力挽回的战局面前选择了放弃,成为逃兵。我并不责怪他们,没有人有权利要求他们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去放弃自己的生命和陪伴亲人平安终老的幸福。但是,我更尊敬留下来的人,他们是真正了不起的军人,直到最后的时刻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

  我们开始向着东部那片名叫圣狐高地的陌生领土进发,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片土地总是被人们遗忘的。除了山峦丛生、地形复杂、气候潮湿这些原因之外,还因为在这块土地上有一座巨大的森林:月溪森林。从地理学的角度上来讲,月溪森林应该属于圣狐高地的一部分,都属于原德兰麦亚的领土;但通常人们都会遵从于另外一种说法:圣狐高地是月溪森林的一部分,是属于大陆中部精灵族世代生活的地方。鉴于精灵们高傲难缠的性格和这块土地本身收益的微薄,德兰麦亚的历代统治者仅仅是在人类社会中宣称对这块土地拥有所有权利,但并不曾真正认真地对这这里进行过有效的统治。而现在,那块我从未踏足、甚至在此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土地已是我们仅存的唯一领土,我们要最后坚守的奋战之地。除了最后一丝叫做希望的惨淡而坚定的心情,没有人知道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在那里等待我们。

  离去的当夜,覆盖着厚厚雪花的辰光城在月光下发着惨白的光,恍若一块大大的裹尸布,罩上这片亡土。北风呼啸,犹如呜咽的哭泣声,吹响在每个离乡战士的心中,让人黯然神伤。

  四天后传来消息,克里特帝国王储迪安索斯太子亲率五万大军占领辰光城。同日,克里特帝国与温斯顿帝国发出联合声明,宣布两国作为战胜国,对原德兰麦亚领土享有“完全所有权”,并以森图里亚平原为界,重新勘定两国边界。自此,“德兰麦亚王国”成为仅存在于人们心中的“前”地理名词,在各国的地图上完全消失了踪影。而我们,则成了这群强盗口中的“乱军”、“余孽”和“匪徒”,成为被强大的敌人追赶和阻截的目标。

  尽管我们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很快发生,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失眠了。当我还是个新兵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温斯顿人能够都像路易斯太子那样善待占领区的人民,如果侵略我们的敌人比我们现有的统治者要好一些,能够让这个国家的人民过上一种更为富裕幸福的生活,那么我们继续这场战争、让更多的人在战火中遭逢不幸是否还值得?如果我们放弃了抵抗,让更为贤明的君主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这是不是更好?

  从一个普通人的立场出发,从理智上来说,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但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曾经无数次地把“德兰麦亚”这个词挂在嘴边,毫无敬意地随便使用它,并把这当做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当这个词汇以无可挽回的方式离我远去的时候,我才忽然发觉它是那么珍贵、那么美丽,即便用更多人的鲜血去擦洗它,也不会让这个闪光的名词带上一丝的锈迹。

  “德……兰……麦……亚……”躺在行军的营帐里,我默默地吟颂着这个再熟悉也没有而却又无比陌生的词语,把组成它的每一个字母放在我的舌尖和齿痕中咀嚼,从中品尝着让人一阵心酸却又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我一边吞咽着自己咸涩的泪水一边暗暗起誓:或许这个词汇和它所代表的那层含义暂时离我们远去了,可是我绝不会让它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在“温斯顿”和“克里特”这两个强势的名词挤压下被遗忘。终有一天,这个名词会以更辉煌更闪亮的姿态被人托起,让整个法尔维大陆为之瞩目,而在那之中,将会有我杰夫·基德的一份微薄但却无私的力量!

  当朝霞再次布满天空时,聚集在我身边的不再是因为故国的沦丧而沮丧的亡国的奴隶,而是群怀着深深的悲伤和不变的誓言,矢志复兴国土的战士们……

  休恩的情报是准确无误的,刚刚占领了大片领土的克里特人和温斯顿人忙于巩固自己的统治,无暇分拨大批军力来对我们进行追击,同时,佩克拉上校的阻截也使东部的部分领土暂时没有落入克里特人的手中,这也使我们在东去的道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袭击。

  现在,翁伯利安山谷距离我们只有两天不到的路程,如果没有意外,佩克拉上校正在那里为抵御克里特人的入侵做着最后的努力。虽然朋友的死去和国土的覆亡让我心情沉痛,但一想到我们不久之后就可以再见到这个年长可敬的军人,我还是感受到了不可遏制的喜悦和欢娱。

  “陛下……”正当我被自己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情绪搞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时候,正前方,一匹战马扬起一道纤尘,向着我们的中军大队飞快地驰来。马上的骑手大声呼叫,那是我们派向山谷方向传递情报、打探消息的哨兵:

  “陛下,翁伯利安山谷自一天前遭到克里特人大军的攻击,现在战局紧张……”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们心里暗暗吃惊:如果翁伯利安山谷在我们到来之前被克里特人攻克,那我们就真的陷入重围之中,再也无法逃脱了。

  弗莱德并没有表现出像我们那样的不安,他略一思索,随即下达了命令:“骑兵全速驰援翁伯利安山谷,其余部队由罗迪克带领,急行军前进,务必在一天之内赶到……”

  半天后,我们在山谷西侧的山坡上目击了这场战斗:

  这是一场不均衡的战斗。战争的整体完结让克里特人有能力在这道小小关隘前聚集起不下四万的军力,克里特人棕褐色的铠甲在山地中联成了一片,就好象一群密集的山蚂蚁,无情地啃食着眼前这道封锁山谷的关口。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克里特人甚至运来了相当数量的远程投石机,将大块的山石投向城墙。石弹与城墙的每一次接触都迸射出一道惊人的烟尘,将大块的碎石从城墙上剥离下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甚至不能相信这道关口在这样的攻势面前已经支撑了一天有余。把守着隘口的抵抗者们冒着被箭矢穿透、被巨石碾碎的危险,一次次将攀上城头的克里特士兵扔下城墙。数万敌军不间断的攻击让他们的身体始终得不到休息,他们战斗的动作僵硬艰涩,仿佛每挥舞一下武器都要压榨出全身的力量。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勇敢的人依旧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没有后退一步,即便是在死亡来临的时候。

  “我就在这里,为了最后的故土……”嘶哑干涸的声音从城墙上远远地飘落,这声音的主人孱弱消瘦,身型有些佝偻。他站在城墙的后端,右手将一柄亮银色的佩剑拄在地上,不屈地站在那里,在他身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就是搏杀中的战场。许多致命的武器在他的身前、眼前摇晃着,可他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们,毫无防范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充分信任着身前为他抵御袭击的战士们。那些最勇敢的士兵们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尽管他距离危险如此之近,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看上去,似乎即使这个瘦弱的中年军官就这样跳下城墙,冲入克里特人的本阵,他的士兵们也决不会让他遭遇危险一样。

  “无论是生,是死,我就在这里,决不退却!”那声音坚定、勇敢,没有丝毫的迟疑,正如那个人的双脚,坚定地站在那里。

  那正是佩克拉上校,我们多日不见的战友。

  我们都很清楚,佩克拉上校最值得信任的地方并非是他握剑的手,而是他冷静周全的头脑。当他彻底放弃了使用计略,仅仅依靠勇气去激励士兵正面作战的时候,必是到了最危难最紧急的关头。

  他就站在那里,半步也不曾后退,随便哪一支失去了目标的羽箭都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佩剑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个漂亮的装饰而已,在血肉搏杀的战场上,这个瘦弱的军官并不比一个孩子有更多的自保能力。他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在他身后,是德兰麦亚仅存的土地,那片土地虽然广阔,但他已经无处可退了。

  “弗莱德,快下命令吧!”看到这个景象,红焰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冲动的他几乎立刻就要冲出去拯救我们的朋友。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命令从弗莱德口中发出:“停下来,原地休息!”

  “你疯了,弗莱德?”红焰咆哮着转过头来,“你在干什么?”

  弗莱德用同样大的声音吼道,“我们远道而来,经过长途奔袭,我们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我能够战斗!”红焰坚持着。

  “是的,我们可以,可是我们的坐骑不行!”弗莱德回答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的确,他说的是正确的,经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飞奔,我们的战马已经筋疲力尽了。对于我们这些骑兵来说,马匹就等于是我们的生命。倘若我们失去了战马的有力支援,把这三千多人的星空骑士扔到超过四万的克里特大军中去,恐怕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可是这命令让人如何执行?我们的战友在牺牲,我们的士兵在流血,佩克拉上校的生命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仅靠着士兵们的勇气和忘我的精神在苦苦支撑。现在让我们原地休息,冷眼旁观,谁做得到?

  “弗莱德……”我凑过去,小声地说,试图改变他的主意。

  “我说,原地休息!这是命令!”没等我说完,弗莱德的吼声已经再次向我压来。他背向着我们,声音冷漠残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黑暗的背影。

  我惊呆了,我不能相信一个那么勇敢、正直、善良的人在登上王位十天不到就变成了我眼前的这样一个暴虐的人。他无视友军的牺牲,无视我们的朋友正处在生死一线,仅仅是为了一次安全的胜利。

  与其说我屈服了,倒不如说我是绝望了。我顺从地止住了脚步,轻声但决绝地说了一句:

  “遵命……陛下。”

  当我说出这两个词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我的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血液,惨白无力。

  就在我要安静地退下时,弗莱德打了我。

  一记右钩拳,重重地打在我的左眼上。我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然后似乎四肢离开了地面,直向云端飘去。当我感到一点轻轻地震动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要喊我陛下,杰夫,不要用那个词侮辱我……”这时候,弗莱德已经扑上来,骑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右颊上又狠狠地来了一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能……”弗莱德完全不像是刚才那副冷酷的神情,而像个疯子一样向我挥拳,我只有抬起手来努力地阻挡。透过我的指缝,我看见了弗莱德的脸。

  那是一张屈辱的、哭泣的脸。泪水就像是失控的野马在他的面颊上奔腾,他并没有擦拭的愿望。他已经完全不顾身旁的三千多士兵惊愕的表情,不考虑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不想即将面对的敌人,像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用街头烂架的方式在痛殴我。

  有水滴到我伸出的手上,那是我的朋友的泪水,因为我伤害了他。

  他依旧是弗莱德·古德里安,我此生最亲近的朋友。他对每一个人都还是抱有那么热忱的关心,如果在这里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关心佩克拉上校的生命,那无疑就应该是他。

  可是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做最正确的事情。因为他已经不能再代表他一个人作出选择,而必须为我、为红焰、为佩克拉,为因为坚持着一个国家的愿望而跟随他的每一个人。

  当理智和情感冲突时,我们可以放纵自己的情感,让忧愤抑郁的心得到一次发泄,可是弗莱德不能。当他肩负起这个沉重的责任时,就已经失去了“纵情”的权利。他必须将自己希望去做的事情强行压抑在心底,用他的理性去避免我们可能犯下的错误。尽管有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很痛苦,痛苦得就像是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往自己的心头插针。

  就像是现在。

  这,大概就是身为一个伟大的人所必须背负的宿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朋友才是最可怜的人。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坚强、太优秀,他的光芒已经将这一切掩盖在了他的阴影之后,以至于我们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原本应该是那个最能够体谅他的人,不是么?

  可我竟然这样地伤害了他。

  悔恨,悔恨,悔恨!

  悔恨像锯子一样,来回撕扯着我的心肺。我觉得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了我的朋友,而他,自始至终都在尽他的全部力量保护我们、带领我们、挽救我们。

  比起我所做的,这一顿痛打实在是太轻微的惩罚了。如果我能够选择,我情愿接受更严厉的拷问。因为我所做的,实在不像是面前这个伟大人物的朋友。我的所作所为不仅仅伤了他的心,更使他的苦心蒙羞。

  但是,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停止弗莱德的宣泄。

  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当然,也因为他的出手实在很重,我有些吃不消了。

  我还手了,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他压在我身上的身体挣扎歪倒在一边。

  我骑上去,死命地按住他挥舞的双臂,大声喊着:

  “原地休息,原地休息,听见没有!红焰,不要愣在那里!埃里,把普瓦洛从马上给我拽下来!凯尔茜……”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

  “好的,弗莱德,没有人敢殴打自己的国王……”我哭泣着说。我必须拯救我的友谊,用一个男人的方式,用一个军人的方式。

  “我打的是我的朋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

  “……也为了报答你给我留下的印记。”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弗莱德的左眼上多出了一个青黑的眼圈,大概和我脸上的一样。他可能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发蒙,停止了挣扎,大口喘息着倒在地上。

  我翻倒在一边,同样呼吸粗重。

  “杰夫……”朦胧中,弗莱德的声音似乎直接钻进了我的头脑中,“不要喊我陛下,永远,永远不要……”

  “恩……”我发誓,以我的友谊发誓。

  “还有,对不起了,我必须这样做……”

  “傻话……”我不确定我是否把这些话大声地说出了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啊……”

  “你这家伙,拳头真重……”我将双手捂在我受伤的眼睛上,轻声呻吟着。

  我捂住的,是我奔流的泪水啊……

  第十一卷血仇第九十九章山谷救援战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在关隘城墙上顽强守卫着的士兵们,仅仅用“勇敢”、“顽强”这样美好的字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所干出的功绩。他们已经将一个战士所能干的事情发挥到了极至,在缺乏必要的防御工具的情况下一次次将克里特人的攻潮止息在自己脚下。尽管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站立不稳,连走路都在蹒跚着,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手中还有武器,他们就是一群不可小觑的对手。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仿佛已经不是人类的血液,而是一股纯粹的战斗热情。

  正如他们口中所高喊的:他们就在那里,半步不退。谁说德兰麦亚亡国了,只要他们还在,他们脚下踩踏的土地就仍然是那片以德兰麦亚为名的忠诚的土地。

  战乱中,一个克里特军官突破了城墙,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向佩克拉上校袭来。

  佩克拉上校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依旧手拄佩剑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一道刀光芒划过,佩克拉上校的左臂喷出了一股血泉。那个袭击他的克里特军官为这一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四五条长矛同时穿透了他的胸口,停止了他的呼吸。

  几名军官试图让上校远离战斗,可是被这个执拗又虚弱的中年人大声斥回:

  “你们让我去哪里?我的背后就是德兰麦亚最后的土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我就在这里!”年长的上校挣扎着站起来,面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他高举起闪亮的佩剑。这柄仅能起到装饰性作用的剑此时看上去光彩夺目,丝毫不堕一个真正勇敢的军人的威名。此情此景,谁还能说上校不会使用武器?他正在用最正确的方式使用着他的佩剑:不是把它刺入敌人的身体,而是把它刺在士兵们的心中,刺出他们的荣誉感,刺出他们的爱国热情。中剑的人不会感到怯懦,只会变得勇敢。

  因为他们就在这里,在那片祖国最后的土地上!

  对于这些战士们来说,这场战斗无比艰苦。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意志与无穷无尽的钢铁洪流相对抗,而且,他们看不见一点胜利的影子。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到来,对于这些士兵而言,他们在进行的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让这块土地在祖国的名字下能够保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这些人真的是在抱着必死的决心战斗,所以他们忠诚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宁死也不曾后退半步。

  同样艰苦的,还有山坡上的我们。眼睁睁看着朋友受苦并不是一件让人快慰的事情。当目睹上校受伤的时候,我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咸甜苦涩的味道在我的食道中蔓延,把我心头翻腾的火焰强行压了下去。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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