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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81部分

  我一定会杀了你!”

  “卡莱尔,放手!”王子殿下大声呵斥着,阻止了卡莱尔粗鲁的行为。他柔和地劝慰着在极度愤怒和悲伤中的卡莱尔:

  “卡莱尔,我的朋友,古铁雷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对于他的死,我们都感到很难过。可是那是战争,我们都知道,他的死……他的死不应该责怪任何人,包括基德先生。”

  “那不一样,殿下,您没有看见古铁雷斯是怎么死的。他一个人,对着几万人,每一柄武器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我看见了!他全身是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战斗。四年了,四年来我一闭上眼就看见那可怕的景象,四年来我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我请求您,殿下,我恳求您,哪怕只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对手,我要为古铁雷斯做点什么,我也只能为他做那么多了。”

  “这不可能!”路易斯殿下严肃地回答,“基德先生是为了……他帮了我的大忙,我绝不允许你伤害他,这是命令!”看得出,殿下不愿告诉卡莱尔我究竟为什么而来,这我能够理解。按照卡莱尔现在表现出的冲动的性格,倘若让他知道克劳福将军是被人栽赃迫害自杀身亡的,恐怕他现在就要去找凶手拼命了。

  “不要命令我,殿下,不要逼迫我违抗您的旨意。您知道,我绝不愿对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违抗。我从来也没有违抗过您,可是只有这一次,这一次不行。我愿承受任何惩罚,殿下,我宁愿杀了他然后为他偿命,或者就这样被他杀了。我绝不能任由他就这样从我眼前走过而什么都不做!”

  我想我能理解这个男人。我明白眼睁睁看着朋友在我身边遭遇危险,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是什么样的感觉。在卡尔森牺牲之后,在雷利牺牲之后,很长时间里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那心里自责愧疚的痛楚已经足以麻痹你的一切神经,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即便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也认为卡莱尔的要求是正当的。尽管不是我亲手杀死了他的朋友,但当时我确实在场,我是杀死古铁雷斯将军的成千上万个凶手中的一个。更何况,是弗莱德最后杀死了那个可敬的军人,我有足够的立场去替代我的挚友,承担来自卡莱尔复仇的怒火。

  “殿下……”我走上前去对路易斯王子说道。

  “基德先生,很抱歉,卡莱尔将军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是我保证,我绝不会让您在这里受到任何伤害。”殿下抱歉地看着我,又愧疚地看向卡莱尔。我并不想侮辱卡莱尔将军,但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狂犬或是疯牛,死死地盯住我。他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

  “您误会了,殿下。”我恭谨地说道,“卡莱尔将军的要求是非常正当合理的,我想我应该接受他的挑战。”

  路易斯殿下吃惊地看着我,里贝拉公爵也是,甚至卡莱尔也被我的话惊呆了。

  “您发疯了吗,基德先生,对于古铁雷斯将军的死,您并没有责任,没有人应该为在战场上杀死敌人负责。您不应当受到这种不公正的挑战,卡莱尔将军……卡莱尔将军没有权利指责您。”里贝拉公爵完全不顾身旁同僚的颜面,大声地劝阻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正直公平。

  “卡莱尔将军是温斯顿帝国有名的剑术高手,即便放眼整个法尔维大陆,能够胜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我希望您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断送了自己的生命,您不必如此的,我保证拒绝这次决斗绝不会有损于您的荣誉。”路易斯殿下也急切地劝告我。

  听了他们的话,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权利?荣誉?我并不是世袭的贵族,并不会为了这些理由去和别人决斗。让我接受这次挑战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我得承认卡莱尔将军对友谊的执着和忠诚确实打动了我,让我有种回应他的冲动。但更重要的是,我感觉我是在为弗莱德承担这份责任,我是在代替他去接受这个挑战。我可以败,也可以死,但绝不能怯懦地逃避,像个没有骨气的懦夫一样。我绝不能让别人因为我的无能而小觑了我高贵的友人,即便我无法用像他一样高超的身手去赢得别人的敬畏,但起码还可以凭借我的勇气去维护他的名字。

  卡莱尔盯着我看了好久,似乎不知该对我说些什么才好。他走近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恶狠狠地说:“就这么说定了,等你的伤口痊愈,我一定要让你偿命。”

  或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他的脸上泛起一阵惭愧的红晕。

  “没必要费事了,将军……”我摇了摇头,“……与其连续十几天都要担心如何被你杀死,倒不如早点结束的好。而且……”我无奈地说道,“对于您来说,受伤的我和没受伤的我,都是一样容易对付。”

  我的诚实在卡莱尔将军看来变成了一种挑衅:“什么?”他怒目圆睁,“就这样战斗,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将军。请相信我,我绝没有任何轻视您的想法。我说的都是实话,想要和您这样的对手交手需要很大的勇气,倘若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我的伤还没好,勇气就要先消散了。”我诚恳地回答。

  路易斯王子还想劝阻我,却被我拦住了。

  “殿下,既然这是卡莱尔将军和我共同的希望,还希望您能够成全。我想,在您的官邸里一定有比会客厅更适合决斗的地方吧。”

  第十九卷归途第一百六十九章男儿血,英雄泪

  一把长剑紧握在我的手中。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制式长剑,是我从路易斯王子的一个侍卫手中借来的。王子殿下原本想让我从他众多名贵精美的收藏品中挑选武器,可是我谢绝了。

  一个人应该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明白什么才是与他相称的。倘若一把精雕细刻的、镶嵌着贵重金属和宝石的、有着光辉历史的名剑握在我的手中,我会觉得这是件很傻的事情。用我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永远不要使用比酒还要贵重的瓶子。同样,作为一个军人,也永远不要使用比你的命更值钱的武器。

  而我手中的这把剑简单结实,打造的火候刚刚合适,也打磨得足够锋利,没有多余的装饰来彰显使用者的荣耀,我觉得这才是适合我的。

  对面是我的对手,温斯顿帝国的一名将军,勇敢的军人,超卓的武者,卡莱尔。我们站在殿下练习剑术的大厅里,四周点燃了明亮的灯火。

  “我必须承认,这场决斗对你是不公平的。若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都绝不会做这种事。可是现在,我是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我必须要你的命,对不起了。”卡莱尔有些惭愧地对我说。为了尽可能地表示公平,他也放弃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挑选了一把制式的长剑。对于一个熟练的剑手来说,这已经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但在现在这个场合,我觉得这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白天被温斯顿士兵们划破的伤口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尽管仍然有些疼痛,但它们并不会阻碍我的行动。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在我拽倒惊马时用力过度受的隐疾。我觉得右侧肋骨间时不时传出一阵酸胀的感觉,即便是平稳的呼吸也会让我觉得有些不适。而且,我右手的手掌也被缰绳磨掉了好大一块皮,尽管已经敷了药、裹上了厚厚的纱布,握剑时我仍然感觉得到疼痛。我不知道凭这具残破的身躯能够对手抵挡多久。

  我并没有退缩,只稍微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我不奢望自己能够战胜对面那个技艺精湛的将军,只愿自己不要死得太过难看。这是我必败的一战,而我却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与卡莱尔将军一样,我也是在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斗,我只求我的失败能够不堕他的威名。

  “我来了!”卡莱尔将军一声大呵,大踏步向我冲来。他的攻击很简单,就是双手握剑向下直劈。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剑的气势甚至比惊雷还要凌厉。他的动作既干练又准确,无论是前冲的步伐还是挥剑的速度,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从心底里升出一种无可躲避的感觉。

  躲不开,这一剑我绝对躲不开。

  躲不开就不躲。

  我大呵一声,上前一步,勇敢地迎向他的剑势。不,这不是勇敢。除了与他硬碰硬地对抗,没有任何办法抵挡他着刚烈的一击。

  “当”的一声脆响,我只觉得有根锥子刺进了我的右掌心。这巨大的疼痛几乎让我松开了握剑的手。刹那间,我只觉得包裹着手掌的纱布中湿漉漉地一片,而后我的神经就再也找不到手指了,只是我的眼睛和仅存的僵硬触觉还在告诉我,剑还在手中。

  双剑一击而过,卡莱尔立刻挥剑向我的眼角横扫,没有丝毫的停滞。锐利的剑锋在我的眼前越来越亮,这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咬紧了牙,将左臂横垫在平板的剑身上,再次迎上卡莱尔的剑锋。这一次的双剑相交并没有发出清亮的声音,卡莱尔的剑锋从我的剑身上斜斜地滑开,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我冒险的挡格收到了效果,蜷曲的左臂承受了这一剑的力量,保护住了我受伤的右手。

  卡莱尔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没有料到我居然会做出这种巧妙的挡格。趁他有些分神的时机,我小踏步欺进他的身前,抬起右膝重重地顶向他的小腹。就在我以为自己这阴险小巧的偷袭即将得手时……

  我向右后方重重倒下去。

  我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蒙,颈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我不太肯定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在我的右膝与卡莱尔的小腹相接触的刹那,他左手弃剑给了我一记重重的摆拳。这一拳来得很急,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自己呻吟的声音,然后我就倒在了地上。

  这一记重拳可能让我暂时地昏厥了,不过时间并不太久,因为蒙胧中,我听见卡莱尔对着我大喊:“站起来,难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杀害古铁雷斯的时候,你们不都很勇敢吗?难道只有以众凌寡时你们这群杂种才能找到自己的勇气吗?”

  我努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右肋忽然传来一阵让人窒息的剧烈疼痛,这剧痛一瞬间把我重新按倒在地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给我留下。我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每呼出或者吸进一口气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在不安分地摇动着。我无力地摇晃着身躯,想要站起身来,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他去吧,现在我就连眨一眨眼皮都会牵动全身的肌肉在疼。他想杀了我?很好,起码我不必再忍受这种难熬的疼痛了。

  如果卡莱尔不说那句话,或许我真的就这样爬不起来了。

  我听见他说:“就和你们那个亲手谋杀了古铁雷斯的国王一样,你也是个卑贱的懦夫!”

  这句话冻结了我的痛觉神经。

  倘若他只是侮辱我、贬低我,说我是无用的败类或者卑鄙的小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事实上,说我卑鄙无能并不算是一种羞辱,因为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一个贪财的、平庸的、贪图安逸生活的酒馆老板,而不是一个有着崇高不可侵犯的荣誉的战士。

  可是他的话辱及了弗莱德。

  他根本就知道弗莱德是怀着多么尊敬的心情向古铁雷斯刺出的那一剑,那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在战场上对同样伟大的对手能够给予的对高的评价。

  那时,弗莱德甚至流泪了,为了一个敌人的死。

  而在卡莱尔的口中,弗莱德的智略成了阴谋,他的勇敢成了怯懦,他的仁慈成了虚伪。即便亲眼目睹了朋友英勇的战死,即便被这痛苦的愧疚折磨了整整四年,他也没有权利这样指责我伟大的友人。

  我觉得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些黏稠的液体,而是愤怒的火焰。

  “不许你再这样说他!”我听见自己狂躁的吼声,“你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评价他!”

  直到我扑上前去之后我才发现我又站起来了。随着我的迫近,卡莱尔惊愕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不住地放大。长剑在我倒地时已经脱手飞出,尽管鲜血已经染透了包裹着我右手的纱布,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我只觉得我的右手坚硬得像是一块岩石,即便面前是一堵城墙我也能把它击碎。

  是的,我能。无论我面前是谁,无论我面前是多么强大的对手,此时此刻,我都能击倒他。我有不能失败的理由,为了一个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人。倘若他这一生注定要为别人而活,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和生存而活,那么我情愿用我的生命去为他活着。

  什么样的人最强大?

  为了别人而活的人最强大!

  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就能超越自己的极限,创造出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奇迹。如果这样的心情会把懦夫变成英雄,愚者变成智人,那也不妨在现在发挥它的力量,把一个柔弱无能的酒保变成一个能够压倒一切对手的勇士!

  我挥出了我的拳头,向着卡莱尔的脑袋!

  他想要躲闪!

  他没有躲闪!

  他来不及躲闪!

  我的拳头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虚弱无力地……

  卡莱尔的脸上多出了一片血迹。

  那只是我右手伤口渗出来的血。

  胸口,很疼,就好像有根木桩从前胸插进了我的肺里。

  那是卡莱尔的拳头。

  他根本不必躲闪。

  我捂着胸口,再次仰面栽倒在地上。

  “命不是拿来拼的,不要相信你拼命就能击败对手。那些英雄小说中最后反败为胜的致命一击都是些无聊的蠢话,倘若对手足够强大,你就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打不过一样是打不过。这个时候就要放聪明点,能溜的就溜,能跑的就跑……”多明智的教诲啊,卡尔森队长,总有些强大的对手是你穷尽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战胜的。我毕竟不是那些无聊的骑士小说中总能反败为胜的主角。

  我对天发誓,这次我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卡莱尔走到我身边,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了我的脑袋。

  在他的眼睛里,似乎看见了一丝欣赏和尊敬,这让我觉得满足。

  “卡莱尔……”里贝拉公爵大喊,“……不要!”

  卡莱尔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僵直地站在我身旁,面色犹豫不知在想些什么。锋利的剑尖正对着我的眉心,只要他一松手这把武器就会贯穿我的头颅。

  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不会杀死我。或许在我们刚刚开始决斗的时候他有过这个念头,或许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打算要了我的命,可是就在他举起剑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卡莱尔,放下剑!”路易斯王子也急切地喊到,“你这样做不是在为古铁雷斯报仇,而是在辱没他的名誉,他是在战场上光荣战死的,你没有理由报仇!”

  听到古铁雷斯的名字,猛然间,卡莱尔的目光变得疯狂起来。亡友的名字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情感,他仰头大叫,发出独狼般孤寂悠长的呼啸,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对着我的头脸迎面插下……

  “卡莱尔……”

  “住手……”

  “……你不能……”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或许我真的已经看淡了生死,不畏惧死亡,但当犀利的剑风接近我的脑袋时,我还是害怕得紧闭上了双眼。

  “托!”一声轻响传进了我的左耳,这好像不是剑刃穿透我头骨的声音。

  脸上忽然一阵清凉,似乎是一场悲伤的雨水落下了。

  我睁开了眼。

  长剑插在我脸旁的地板里。

  卡莱尔虎目含泪。

  “他就这样倒在那里,就像个英雄,离我那么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强大的战士喃喃自语,他的神色说不出的悲怆幽怨。

  “我不要他当个英雄,我不要他光荣地死去,我只要他活着,陪我喝酒,和我比剑。他从来都不是个英雄,从来都不是……为什么会是他?我宁愿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

  这粗犷的男人放声大哭,泪水沿着他的面颊浸透了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这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男儿血,英雄泪,我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尊敬。

  “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无数次我在梦里打开城门,我冲出去救他,一个人,我冲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我每次都以为这是真的,我拥抱着他,兴奋地高声大笑。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等待我的总是冰冷的夜晚,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他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我也许能救他的,可是我没有……”

  卡莱尔把剑从地板上拔出来,强忍着泪水向我行了个持剑礼:

  “对不起,基德先生,我冒犯了您。您是位坚强的战士,对古德里安陛下也很忠诚。我一定是发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我已经连接受他歉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路易斯王子走到卡莱尔身边,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应该这样自责的,卡莱尔。这不是你的错。”王子安慰地说。尽管路易斯殿下远比他的下属要年轻许多,可是他对卡莱尔的口气就像是一个长者在劝慰他的后辈。奇怪的是,殿下的举动看起来非常自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只有一个人对古铁雷斯的死负责。如果你要恨,就应该恨他。事实上,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受着内疚的折磨。”殿下继续说到。卡莱尔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他让古铁雷斯没有后退的余地,是他让古铁雷斯为尽到职责而死。倘若他不在达沃城中,倘若他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或者倘若他有与他的责任相称的才智和能力,能够预见到这一次突袭,能够尽职尽责地保护他的部下,那么谁都不会死……”

  “没错,卡莱尔,你应该仇恨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那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古铁雷斯,我还害死了数以十万计勇敢的温斯顿士兵,害得上百万家庭妻离子散。不仅如此,我刚刚才知道,是我害死了克劳福。”

  “您不应该这么自责,殿下,这和您没有关系……”卡莱尔和里贝拉齐声高呼。

  “没有关系?”殿下露出惨淡的笑容,“倘若一个孩子死了,谁能说这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倘若一个国家腐败,谁能说这和国王没有关系?同样的,倘若一支军队遭受了失败,勇敢的军人失去了生命,谁又能说这和他们的将领没有关系?”

  “保护您是我们的责任,殿下!”卡莱尔含着热泪大声说。

  “不是这样的,卡莱尔,你们完全弄错了,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才对。”殿下微笑着反驳,“居上位者应该保护自己的人民,就像父母保护自己的儿女一样。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牺牲士兵的朋友的生命,保住了我的安全。”

  “殿下……”两位忠诚的属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卡莱尔,尽管我自责,我忏悔,我悲伤,但我并不绝望。我是个软弱的人,是个无能的长官,我畏惧战争,害怕死亡。但这一切并不因为你害怕就不再来了。我已经害死了许多人,许多爱护我、信任我的好人,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只有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偿还亏欠了他们的生命。”

  “擦干你的眼泪,卡莱尔,擦干它们,笑一笑。古铁雷斯希望你活得更好,倘若他在亡者之界还有所知觉,必然不会希望我们为他悲伤。按照他希望的那样活着,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啊……”

  当说到“擦干你的眼泪”这句话时,澄澈的泪水,正沿着殿下的面庞,忧伤地……

  滴落……

  第十九卷归途第一百七十章无可返回的归途

  我是躺在病床上开始路易斯王子侍卫长的生活的,和卡莱尔将军的决斗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最后的一记重击让我的一根肋骨错了位,当时我感觉他几乎赤手把我的心脏掏了出来。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将军经常来看我。一旦打开了心中的郁结,他是个很爽朗豪放的人,非常容易相处,只是性格有些冲动。很快,我们就成了朋友。

  有时候里贝拉公爵也会来,哦,他已经不是公爵了,赫诺尔陛下因为他在战争中的败绩削去了他的爵位,现在我们应该称他为里贝拉伯爵。尽管我们都知道他的降级不过是宫廷争斗的结果,但这个古板正统的贵族长者却坚持自己应当受到这样的处罚。他曾是路易斯殿下的军略教师,很受殿下的尊敬。尽管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有时候我真不愿见到他: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接人待物时始终遵循着古朴高雅的规范礼仪,这使得我在他面前十分拘束。不止是我,即便是贵族出身的卡莱尔也对伯爵的举动有些难以忍受。我猜唯一能容忍他的刻板严谨的也就只有路易斯殿下了吧。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后我才能正常走动,我右手手掌的皮肤差不多整个揭掉了,现在整只手掌覆盖着红嫩的新皮,在把握那些分量较重的东西时还是很疼的,我想我得有些日子不能自如地使用它了。不止于此,现在的我在做类似跑、跳这样的剧烈运动时肋骨和肌肉还有强烈的刺痛感,据医生说,这样的感觉可能还要持续一个多月。

  路易斯殿下谨守着他的诺言,他丝毫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在他的官邸里,除了一些机要的地方,大部分都任由我自由出入。事实上,我感觉我享受的自由比殿下本人还要大一些,因为在殿下的官邸门外,无论日夜,总会有些不受欢迎的鬼影来回游荡,将他们窥探的目光投向殿下,而在大多数时间里我则没有这样的顾虑。有时候我真想走出去替殿下教训教训这帮让人厌恶的小人,可殿下却一直在阻拦我们:

  “算了,他们也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违逆的举动,那就随便他们怎么做吧。”

  二十天以后,当我觉得身体恢复的很好,向殿下提出走出总督府到里德城走走的请求时,殿下爽快地同意了。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同意我做什么,而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权利。

  “不要在意侍卫长的身份,基德先生,那只是让您不受侵害的权宜之计而已。您是我的客人,无论您要去哪里都不必得到我的许可,哪怕您现在就要离开,我也无权阻拦您。只是,当您离开的时候请务必告知我,好让我不必为您的安全担心。”

  四周的那些密探懒洋洋地打量着我,并不重视我的出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从别处接近总督府的人身上。我很清楚,他们是在等待着替克劳福将军向殿下报告消息的信使,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个身穿温斯顿军装的军官从官邸中走出来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去向何处。城市间的景色是我所熟悉的,在我的生命最初十八年的岁月中,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棵树木。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又是那么陌生,仿佛异乡。路上的行人有意识地躲避着我,他们向我投来畏惧又仇恨的目光,这让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让我欣慰的是,德兰麦亚的人民尚且没有忘记被占领的屈辱,异族入侵的仇恨火种一刻也没从他们心底熄灭,这让我觉得弗莱德的希望有了支点,我们的坚持有了价值。

  但是,我原本不必承受他们那样的目光的,倘若没有战争,我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这些嘈杂的街道中过着卑贱却又满足的生活。

  恍惚中,我仿佛踏入了时光的河流。时间的流水在我脚下淙淙流淌,将我一点点摇向我年轻时曾经的影子。

  当马蹄铁酒馆的招牌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起点。回家,这个念头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强烈。我的心头倏然转过父母的笑脸,独腿老基德,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头,我的父亲,教会了我成为一个男人一切美好的品质:对悲伤豁达,对朋友忠诚,保守原则,常带笑容。该死的,我曾经以为他是个那么糟糕的酒鬼老头,时时对他的管教感到厌烦,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或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像他那样开朗智慧又勇敢的人。而玛德莲娜,我的母亲,我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这个崇高的女人。她教会了我忍让、礼貌和诚实,倘若不是她,我一定会成为我所蔑视的无耻小人。

  我有那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啊!

  如果说我初来里德城的时候还有所顾虑,怕给我的家人带来麻烦,那么现在这最后一点障碍也被扫清了。我大踏步走上前去,将双手扶在酒馆虚掩的门上。这熟悉的触觉瞬间就征服了我,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轻轻推开木门,撤下了回“家”的最后一道屏障。

  屋子里很暗,窗上的木板还没有撤下。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里安静地漏进来,我看得见细腻的灰尘精灵般在光影中起舞。酒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自然的,现在还只是上午,还没有到营业的时候。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突然的黑暗,迈步间我被板凳绊了一下。我忙伸出手去扶住一张桌子,透过指尖,我摸索到了一个熟悉的纹路:

  杰·基,我名字的缩写。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就在这张桌子上,我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酒保,那正是我所向往的职业。那天晚上,当客人们散尽时,我在这张桌子上刻下了我姓名的缩写,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

  “哦,长官,对不起,我们还没开始营业……”柜台后面传出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我的心立刻像百灵鸟一样欢唱起来。皮埃尔,我的兄长,他居然在家,他回来了!

  我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一杯科卡,加盐,加胡椒油。”这是我自创的一种喝法,它可以把矮人族的科卡酒变成一杯火药,即便是豪饮的矮人的未必能够抵受那么刺激的味道。当年,我正是用这种辛辣的饮料把一个壮年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的。

  “我说了长官,我们还没开……您……您说什么?”柜台后面猛然抬起一张方正的面孔,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兄长的脸。他的声音颤抖,慢慢地站起身来。

  “不给我糖,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哥哥……”我重复着童年时与兄长打闹时常说的言语,缓缓地摘下头盔,眼中续满泪水一步步走向我的亲人。

  “杰夫,你是杰夫!嗨,是你吗?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皮埃尔翻过柜台,大步冲到我的身前,搂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喜悦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入他的嘴里。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皮埃尔的两只粗壮的手掌就像是两只翅膀,让我在云端飞翔。我口中断断续续大叫着“皮埃尔”、“是我”、“回来了”这些不成句子的话语,用同样热情的拥抱回应着我的兄长。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杰夫回来了!”脱离了兄长的双臂,我昂起头向着楼上大叫着。巨大的幸福充盈着的心脏,我简直要害怕它在我的胸膛中爆炸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我的父母,我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听到我的喊叫声,皮埃尔似乎受了雷击,僵直在当场。

  他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用力挥动着手臂,想要甩脱他抓住我的手。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是那么用力地抓住了我。他的手背青筋暴裂,微微颤抖着。

  我这才看见他的脸。

  我从未见过我的兄长如此哀痛的表情。

  我的心在往下沉,飞速地沉下去。大地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字,把我的心脏整个吸了下去,让它直坠入幽暗冰冷的最深处。

  “怎么了?”我紧抓住他的手,“他们在哪里?”

  皮埃尔深深地低下头去,用力地摇摇头。

  “他们呢?爸爸妈妈上那里去了?”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它就像是只蜷缩在墙脚里的猫,惊悸地抽动着。

  “他们去阿布格进货了?去桑坦姨妈家了?在乡下杜开尔舅舅家……”我怀着绝望的希望把一个又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答案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不可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有的是我们能够接受的,有的则不能。

  对,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永远都无法接受,比如说……比如说我正在想却又不敢去想的这件事。

  皮埃尔一直在摇着头。他的牙齿间发出凄惨的磨擦声,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拼命地咽到肚子里。

  “除了摇头你还能再干点别的吗!”我彻底丧失了理智,大声咆哮着,一拳打在皮埃尔的脸上。他仰面倒在了地上,撞翻了两三张凳子。他没有尝试着站起身,而是就那样大声号哭起来。

  我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碎了,就像是一面镜子被敲成了无数的碎片。那些细小残破但却锋利的碎片在我的思想中飞舞,让我头疼欲裂,心碎不止。

  我的父母不在了。

  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那给予我生命、抚养我长大,用他们全部的爱和关怀包围我,让我时刻都能感觉到温暖和安全的两个人不在了。

  时隔五年,我穿越了整个德兰麦亚,沿着这片广阔的疆域转过一个大圈,经历了恐惧、死亡、杀戮、暴虐、阴谋,由一个怯懦无知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军人,最终回到这里。我以为我回到了我的起点,可以在这里找到五年前的一切。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好像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甜甜的,又咸咸的。我看见一片红色和一片黑色,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五年前我天天睡着的床上。皮埃尔拿着一瓶嗅盐和一个空酒杯,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脸颊上一片青紫。

  我木然地看着他,心里空空的,除了一把叫痛苦的锥子在拼命地刺,那里什么都没有。

  皮埃尔看着,小声的说着:“四年前,也就是战争爆发的当年,我回了家。没多久,家里就收到你们全军覆没的消息,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死了。”那是龙脊峡谷歼灭战,我生平参加的第一次场战斗。

  “从那时起,妈妈的精神变得很差,爸爸的身体也逐渐衰弱下去。后来,妈妈的神志变得不太清楚,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摆四副餐具,一定要等小杰夫会来吃饭。我们要劝她早些吃,她就默默地流泪。有时候……有时候她捧着我的脸喊我杰夫,告诉我不要去参军,不要去打仗,说战场上很危险,很危险……”

  “妈妈是被马车撞死的,听人说,她当时喊着你的名字就冲到马车前面,车夫已经来不及停住了……”

  “妈妈去世后,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他每天都要喝很多酒,醉了就哭,或者是打人。后来,里德沦陷,温斯顿人占领了这里,很快他就连床都起不来了。他总是跟我说起你,说起母亲,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有一次,他对我说,当个酒馆老板是最好的,他曾经跟你说过。他很后悔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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