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〇章 豪情热血 恐怖冰凉(下_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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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〇章 豪情热血 恐怖冰凉(下

  两个多月以前的八月,或者在更早一点的时候,是一切开始的起点。

  朝堂的一切,以两位相爷为主导,动用了庞大的力量在南北两地,聚集起了许许多多人的力量,将大批的粮食运入粮价飙升的灾区。

  在这其中,竹记发挥了巨大的力量,加上其他一些势力的参与。他们负责了南北联络,给众人安排行程,保障安全,在官府的配合下,使得一切运作起来,那段时间,正是宁毅开始忙起来的时候,她则关心着童舒儿的命案,来回奔走,而后才知道粮价的事情,对其逐渐生疑。

  在此后的时间里,竹记缓下了拓张的步伐,而自己由于厌恶的心情想要斩断与宁毅之间的来往。这个过程中,一拨又一拨的人正在赶往河东、河北、淮南、荆湖等地,在最初,他们也是单纯地本着做生意的心情过去,但在这其中,有一批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同这些于姓年轻人口中说的姚掌柜。在南来北往的过程里,他将一些简单的道理说给他们听,引导了他们去施粥放粮,同时以言辞将他们与那些屯粮的大户之间对立开来,一步一步的达到了类似于煽动的效果。

  最初听时,师师只以为这样的人仅是姚掌柜一个,是这类社会经验老到的引导者将事情的效果发挥到了最大。但是逐渐听下来,师师发现这样的人可能远不止一个两个。

  这次在受灾的几路当中,朝廷支撑起来的大商道一共是七条。进入灾区之后,这七条路线再进行分散,而在每一条路线上,此时都有着一定数量的、类似于于家这种热血之士的存在。他们原本为生意而去,叫上家中子侄,也是为了见见世面,随后逐渐见灾民的惨状,见富人不仁,敌忾之心起来之后,又开始准备第二次第三次的投入赈灾。同时叫了家中的其他人参与进来。

  “……越是到后面。粮越不好买不好运,但这次咱们早已预定了要多来往几次,最后咱们于家运进去的,至少要两千到三千石才交待得清楚!”

  “……两三千石也说得这么骄傲。知不知道咱们上次见的侯家。他们家船队一次就运了一千五百石。”

  “有多大饭量吃多少东西嘛。咱们总是尽心尽力,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而且侯家也是咱们亲家了,上次不是说。侯老爷有意将他们家七姑娘许配得小六吗。因为小六在施粥的时候哭了,侯老爷说他有善心……啧,早知道我也哭。”

  “呃……五哥不要乱说,他们也只是随口说说,这事不能乱讲的……”

  “这事哪有随口的,人家看得起你……不过说起来哭,灾民我以往是见过的,那耿青天的事情,我才真的哭过……”

  “那事……要是我在当场,我这脾气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时间过去,暖阁之中众人依旧议论不断。师师做的是这一行,平日里擅长的,也是一丝一缕的从众人的话语里抽出线索来,拼凑起那个巨大的轮廓,越是拼凑,心中越是涌动难止。

  此时的武朝,每隔一段时间,饥荒总是会有,哪怕是集中在一片小地方,也称不上是什么人间罕见的惨剧。至少师师本人,就曾见过饥荒、见过赈济,南来北往的这些地主、粮商中,以往荒年或许也赈过粮食,但这一切的状况,却与往年不同。

  那些竹记人员的刻意引导激发了他们心中善念,与此同时,不同运粮者的互相通气也给了他们并非孤立无援的印象,他们彼此认同、打气,因此令得心中更热。从这些年轻人偶尔说出来的“听说南方如何”“听说河北路粮价怎样”的过程里,师师敏锐地能够察觉到,至少有一个联系各地的枢纽,在不断地将这种信息渲染给他们知道,而那耿县令的事情,据说更是在短短数日内就传遍了受灾区域,不是有一个背地势力有序、有意识地操控,根本做不到。

  一个两袖清风的县令,在荒年之中,宁愿让家里人吃糠喝粥,也要最大力度地让饥民活下去,而在他让大户卖粮的时候,竟然被大户派人刺杀了,可见这些人,是多么的穷凶极恶。

  在这些人进入灾区、引起注意之后,几地都爆发过冲突,但随后都被压了下来。那位姚掌柜的劝说显然极有效果,此后跟他们通了其它地方一些人被大户派人打伤的事,一部分人因此退缩了,却也有一部分人,变得更加执拗,听这几名于姓年轻人的话语中,他们已经隐约觉得,在这件事情里,被大户打伤了,竟是更加荣耀的事情。

  南北各地,一拨一拨的人竟然就这样被煽动,血性被灾区所见所闻激发起来,令得师师很难不联想到宁毅当初在竹记吸收那些说书人的行动。这天晚上,待到于家人都走了,待到夜深人静,她的脑子里都一直在响,一时间想到这些人的热血,想到他们满布天南地北与那些大户打仗的事情,一时间又想到左继兰,那荆湖孙公子,淮南豪族的事情,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到得最后,竟是恐惧的感觉还大些。

  这些年来,她居于京城,由于是女子,某些见识或许不如旁人,但最是明白权势的可怕。这些年轻人的行为当然可敬可佩,南北之间,能够连起来互相呼应的或许也有不少,但是放在朝堂上、权力场上,这些松散的人是当不了后台的。

  他们或许在当地也是地位不错的家族,有田有地,也有许多称得上是高门大族。但师师听得一阵便知道,这些人并不能进入真正的权势圈子,他们在京城没有人。在外地,没有担任一方大员的亲族,就算有的人家中出了一两个官,也多是小官。而左家、孙家、淮南豪商这些豪族,与他们有联系的,往往都是一方大员,如果有必要,在蔡京、王黼、李邦彦、童贯这些人面前也能递得上话,有些人甚至于皇族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一次,他们热血归热血。说话之中。仿佛也透着一股相信时间邪不胜正的英豪之气。但实际上,若不是这次赈灾之中,相府的力量牢牢把握住了几条线路上的治安力量,他们这样子进场、压粮价。是真的会被打死的。卖粮的过程里。与地头蛇争利。对他们最大的保护,就是这一块。师师也明白,要达到这种效果。需要相府、宁毅等人付出多大的精力。

  而如今,他们在天南地北的卖粮,当地的豪族们却都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开始朝着京城而来了。如果说找到自己的有三个人,那么在这之外,试图对这边动手的,可能就有三十个、三百个。

  心中怀着这样的担忧,第二天她的情绪都有些焦虑。以往她听各种豪杰的事迹,最是欣赏那些义之所至虽千万人而吾往的大英雄。可这种事情落在身边认同的人身上,她却能知道其中利害,反而害怕起来。

  这两年来,左右二相上位,权势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李相性格刚直坚定,秦相办事手段凌厉,两人一主一辅,推动北伐诸事。但涉及最上层时,师师也一直保持着一个印象,如今这京城,最强大的终究还是蔡太师、王少师这些老官,他们的党羽遍天下,如今为大局而隐忍,但若是真的爆开冲突,两位相爷未必接得住他们的凌厉手腕。因为要办事,蔡太师他们只得罪民众,不得罪贪官,而两位相爷,是得罪了许多权贵的。这一次算起来,恐怕就更多了。

  哪怕他们手段厉害,能不能抗住,她虽然作为局外人,仍旧为之忧心。

  当天上午,她在考虑着这件事情,准备下午便去寻宁毅。或许自己的担忧是过了,但总的替他通风报信才是,左家孙家这些,毕竟都不好惹。然而过了中午,还没出门,便听得有人过来通报,说左继兰左公子已经到了,请她出去。师师想要拖拖时间,忙叫丫鬟请左公子进来稍作,就说她有事,须得等等,但不久之后,丫鬟进来,说左公子便在矾楼大门外等着,说是不进来坐了。

  这一手表现的是男子的强势与霸道,但师师此时已经懒得理会。她连忙去找到李妈妈,与她说了左继兰的事情,让她帮忙去找到宁毅,先打个招呼,自己这边拖一下再走。李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亲自出门,过去通风报信。

  师师去到矾楼正面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悄悄打开了窗户朝下方看。外面的街道上,左继兰与王致桢正在说着些什么,过得片刻,也有一位官员停下来与他们说话,那是工部的一位李员外,竟然也认识左继兰,双方笑着交谈了一阵,交谈之中,左继兰也偶尔回头,蹙眉朝矾楼望过来。

  师师知道自己这样的拖延必会得罪对方,但她的得罪只是小事。正在窗前考虑着对方过去大概是要跟宁毅说些什么,自己要怎样帮忙缓和一下气氛,让两边不要真的撕破脸,又站在宁毅的位置想了一下这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不管灾区那是不行的,可若是要管,这么多人,怎能得罪得起。

  心中正自烦乱,陡然听见下方传来骚动,只听那左继兰一声道:“你干什么”随后便是一声惨叫,混乱响起来……

  ***************

  对于进京之行,左继兰并没有太多可想的,在他而言,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拜访堂叔左厚文,拜访与自家相好的官员,以及替齐方厚向一些京官大员转交信件。这些东西做到了,对相府的压力就会成型,对那宁立恒的压力便更大,他是要上门打一声招呼的。他已经想好了,作为左家的继承人,他会对对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在话语的最后,他会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这次我下不来台,一定会弄死你。”

  话可以说明白一点。没有关系。

  虽然骄傲,但他并非没有理智之人,相反,他尤其知道这次进京,需要雷厉风行,因此他没有耽误什么时间,进京之后迅速走访众人,将意思递到。见到李师师的诗会,他实际上是去见其他几位叔伯的,堂叔左厚文知道他对李师师有点兴趣。安排了这个“中人”的主意。待到李师师走后,也曾笑着跟他透露“我可是给你制造机会了哦”这样的意思。

  左继兰只是骄傲地笑笑,他心中并没有寻芳问柳的心思,但李师师比较漂亮。气质也好。如果这次上京能顺便带走一颗芳心。那也是不错的。

  京城之中,恐怕许多人都众星捧月地哄着这个花魁,他并不这样做。到了矾楼,丫鬟让他进去坐着等,他只在路边等等。也是给对方一个意思:你快点给我出来。一些女子可能因此恼怒,但他是有这个资格的,许多女子即便开始生气,最后还不是乖乖被他驯服。女人嘛,主要就是贱。

  不过这一次,对方可能真的有事,让他等了好一会儿,有可能是想要对他欲擒故纵,故意拿捏一下。不久之后,他与前天拜访了的公布李员外见到,聊了一会儿,心中却有些不耐烦起来:这女人,不知道他是来做事情的么,谁跟她玩这些虚门道……

  也是因此,他火气有些他,当路上一个行人陡然撞过来,他顺手便将对方推了出去:“你干什么”

  *****************

  相对于左继兰的从容与理所当然,王致桢更加知道权力场中那种错综复杂的感觉,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次上京,左家带来的是对相府、对宁毅的一份压力,而天下各种地方,一丝一缕的压力都在朝这边聚集过来,最终他们都得妥协,这才是精髓所在。

  这是堂堂之道,权势凝聚的精髓、伟力所在,真正的力量,不是一个宰相、甚至一个皇帝的头衔就能代表的,真正的力量在于顺势而动,权力再大者也必须妥协。而他,一个身负渊博才识却数次落榜的才子,最终推动了这大势的一部分,淹没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

  李相、秦相、李频、宁毅以及与他们同流的一些人,也许很硬气,但他们会明白什么是大势。荒年死人,他也很遗憾,但人之**岂能压制?若是有一天让他走上高位,他将会有更厉害也更合理的手腕去改变这一切,而不是像他们这样愚蠢。在这之前,他很乐意看到这些蠢人的崩溃和妥协。

  因此他也很期待今天的这次见面。对方会表现出怎样的态度来呢?厌恶还是有礼?谦和或是暴躁?但任何聪明人,必会明白什么是大势所趋、无力回天,他也准备了一番话要教导对方明白这一点。

  河东路压过来了,左家压过来了,齐家压过来了,还有天南地北无数的人都在压过来……

  他倒是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你干什么”

  左继兰将那撞在他身上的乞丐一推,那乞丐砰的摔在了路边,然后是殷红的鲜血从头上流出来。

  左继兰与王致桢都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他娘的,你跟我碰瓷啊!也不看看什么地方……给我打死他。不,抓住他,送开封府严惩!”

  左继兰这样吼着,旁边的侍卫立刻就过来了,要将地上那头破血流的碰瓷乞丐抓起来,与此同时,已经有开封府的捕快结队过来:“你们干什么……”

  “喂,兀那捕头,你给我过来,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摆明碰瓷,定要将他抓去严惩”

  “青天朗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行凶”

  “这位捕头,我乃工部员外李竟……”

  “抓起来!”

  “对……”

  “你们干什么……”

  “快去请郎中,这边要死人了”

  “蓄意伤人……”

  “喂喂喂,干嘛,不想活了……”

  一片混乱之中,捕快们开始将枷链往左继兰身上套。楼上的师师瞪圆了眼睛,她都能看出那明显是碰瓷。但左继兰被抓起来了,那李员外根本何止不住,有人开始渲染“外地人行凶”,左继兰明显是懵了,随后挣扎大喊:“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爹是左端佑!我爹是左端佑!你们死定了,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左端佑”

  嘶吼之中,人群里有一个年轻人朝李员外拱了拱手,李员外朝那边走过去,双方聊了几句,那李员外看看这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师师却认出来。此人乃是秦相的弟子闻人不二,与李竟说完话,他便朝这边已经愣了的王致桢走过来。

  看见李竟与对方说话,王致桢便明白了其中有内幕。这一下变故。简直是当头棒喝的感觉。他手上想要阻止捕快擒拿左继兰。但捕快将他推开了,左继兰则让他去找人,弄死这些家伙。与李竟说完话的年轻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王致桢王兄吧。久仰大名了。”对方拱了拱手。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

  “在下过来,为的是传一件东西。”闻人不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那信函以蜡封口,正面上书:“左兄端佑敬启”落款是:“弟、秦。”

  “眼下只是做个样子,左公子在这里好吃好住,不会被亏待,王兄勿要担心。这封信乃家师秦公写于左公,还请王兄带回河东转交,到时候王兄自然知道如何接回左公子……时间不多,京城水深,王兄不要乱晃了,早些回去吧。”

  王致桢这一下是真的懵了,他来京城几天,就算无功而返也没什么,不是没考虑过,但眼下这一切太突然。最重要的是,他乃是左继兰身边的幕僚,左继兰屯粮,是他一手操办。他们进京施压,秦嗣源竟直接抓了左继兰,还写封信给据说已经绝交的左端佑他亲手将这封信交到左端佑手上时,可该怎么说啊……左端佑会怎么看他,可想而知了……

  捕快们抓了左继兰,拉着他吵吵嚷嚷地走了,王致桢拿着那封信,一时间怔怔地站在路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陡然间,一道身影从他身边跑过去了……

  ****************

  师师在楼上看着,见到闻人不二的时候,她自然也想到了这是件什么事。

  此时李妈妈出门还不久,必然不是消息递出去以后对方的应对,也就是说,对左继兰,那边是早有准备了。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让师师吐了一口气,然随即,却也没有真的感到轻松,如今两边的交手已经开始了吧,就算抓了左继兰,对方还有受灾地区好几路的豪族啊,这种强硬的手段,应付得了几个人。

  她从楼内追了出去,赶上了走在最后的闻人不二。

  “闻人公子、闻人公子。”

  师师的称呼叫得柔软好听,闻人不二回过头来,随后笑着拱了拱手:“哦,师师姑娘,什么事?”随后道,“莫非是要给那位光天化日伤人的公子说情?”

  师师笑着摇了摇头:“他要去找立恒,我在楼内拖着他呢,还叫了妈妈去报信,想不到你们就动手了。闻人公子,你们那边……挺麻烦了吧?”

  闻人不二微笑着,想了想:“是不轻松。李姑娘也知道了?”

  “立恒他那边,恐怕也有很多麻烦事了?”

  “确实麻烦,最近他家里也被一些有关系的人找上门来,最近有些棉料商、丝商和他竹记的一些合作商找上门,要他收手,不然就威胁不跟他合作,不供货给他。他家娘子顾念旧情,也在等他表态,还没对这些人下狠手。这不,今天我们来抓左继兰,他便回去处理这事了……”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往前走。

  “难怪他最近挺忙了。不过我有些事情,明日里去相府找他碰一面可以吗?”

  “其实也不是很忙,师师姑娘过去,他一定是有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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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宁毅便正在离开相府,要抽空回到家中,处理一下诸多客人的事情。十月下旬,各种琐碎麻烦,确实是一拨一拨的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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