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诚心
两人赶回城里，在送子观音庙前跪拜，当做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过门礼仪。华清不敢张扬，毕竟琼华的名号在城中极盛，全城人谁不知道城郊富豪嫁女，谁不知道那家的独女美若天仙。
他赶紧换到了落花胡同住，这个胡同里家家户户都是养花人家，他便虚心求教，他满腹经纶，记种花的窍诀不在话下，种出来的花品相极好，渐渐出了一点名气。
而她成为他娴雅的妻子，在内院操持家务，闲时赏月观花，饮茶对诗，日子过得极悠闲。
三年后，她怀了孕，大夫说已经三个月，脉象稳定，恭喜二人。
狂喜之后，就是巨大悲伤。
妻子接了一封信，这信是怎么到自己这里的，华清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琼华看完信，俯身哭了起来。
信上说，她爹娘数月前动身去千里之外看望女儿，这才发现成为那位富家公子的正妻享福的人，竟然并不是自己的独女，而是金凤。
他们回了家就病了，如果琼华还挂记爹娘，就回家一叙。
琼华对华清说，咱们已经成亲三载，我肚里又有你的孩子了。爹娘再生气，也会原谅我们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逼我远嫁，明明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何不让我留在家中，选一位佳婿入赘。
她握着他的手说，你就是我的佳婿，你可愿意入赘，我们一起孝敬父母？
华清微笑说，我孑然一身，父母早已亡故，而你这样勇敢，我又为何不能为了你也勇敢。
两人脉脉而笑，携手朝归霞山庄走去。
——
在归霞山庄的门口，一个丫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告诉他们说，琼华的爹娘现在病情危急，若是他们携手进去，恐怕是会刺激到他们。不如小姐一个人进去，等病情稳定后，再请姑爷过来。
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平日里微凉的手指因怀孕变得微微发热，她抬眼看他，身后是归霞山庄的万顷花海，那芍药花、牡丹花、山茶花都开了，在花光水影里，华清觉得自己的妻子比任何花都娇艳美丽。
“你先回去吧，等我的信。”
她回了三次头，才走进归霞山庄，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妻子的消息。
华清苦笑着说。
“我曾经多次去归霞山庄，却被赶了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再去，偌大的山庄居然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的妻子了。
后来我四处打听，毕竟这样大的山庄，曾经有无数仆人，他们不能全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才找到一个男仆。他说归霞山庄曾经举行了一场古怪的婚事。”
说到这里，他微微咳嗽，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看了看他对面的樱哥儿，给她也倒了一杯茶。
“你也渴了吧，喝杯茶吧。”
樱哥儿受宠若惊，她仿佛很想念这位“姐夫”，只是接了他亲手倒的茶，就激动不已，差点把手里的茶泼了出来。
花无缺刚想说什么，却被邀月按住了手。
她望着他，缓缓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
樱哥儿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多少秘密，只是凄迷地望着他。
哪怕他现在鬓发霜白，仍旧是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模样。
明明当日湖上泛舟，她才是和他第一眼相对的人。
他是青衣潇洒的文士，面如冠玉，修长的手臂极有力气，手下只是一撑，那小船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她们的船赶了过来。
当时她俩都慌了，因为害怕无法控制平衡，小船来回晃动，仿佛底下有一只巨手，正在擒动着小船。
他却赶了过来，宛如救世的英雄，大手按在船舷上。
他说：“没事的。”
他的眼睛那么好看，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樱哥儿痴痴看着他，而小姐琼华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紧张地用手拧着手帕。
——
华清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说：“我给了那仆人很多钱，他一五一十告诉我。那日归霞山庄举行了一场古怪的婚礼，山庄里张灯结彩，和嫁女儿一般，而庄主夫妇收养了一个女儿，那年她十六岁了，他们把她打扮得极美，送上了花轿。而那花轿却是放进了一艘楼船里。那仆人半夜解手，听到主人养女的房间里，那女子呜呜痛哭，似乎极为怨恨，稍后哭声却停了。直到第二日黄昏，新娘被送进花轿，一直都身体僵硬，不能动弹，仿佛是被绑着塞了嘴。
而那花轿所在的楼船，船舱底有一个巨大的洞，只用蜡封住。这样的船开出去，哪怕是风平浪静的天气，用不了一个时辰也会沉没。
而那仆人心中疑惑，悄悄问老仆人，才知道这间山庄，每隔几年都要举办一次古怪的婚事。
除了那个老仆多年跟着庄主夫妇，其他人都会在婚礼后被遣散。”
华清擦去汗水，惨然笑着说：“那仆人知道的就这么多。遣散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樱哥儿听着听着，垂下头去。
“我一个城市一个城镇地走，以花匠为生，在街头卖艺，装作说书先生，把我妻子的故事说出来，想找一些线索。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在某一个街角，我突然看到她，温婉娴雅，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华清也苦笑起来：“有一天，在一个城镇里，县衙把一群盗贼施加杖刑，挂在城楼上七天七夜，忍受风吹日晒之苦。我从城楼下经过，其中一个盗贼苦求我喂口水喂口饭给他。我说，你们都是盗贼，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我为何要喂饭给你，让你活命？那盗贼说，你这老傻子，我听你在街上讲的故事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要是不给我喂饭，我就把这事儿的内情带进墓里去。”
花无缺听得极入神，他没想到随手购入的归霞山庄里，竟然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往事。
只是听这个所谓的婚事，他思索片刻，问：“这种婚事，很像是某些地方，拜祭龙王祈雨的法子。”
选童女盛装打扮，然后沉入水底，是所谓的嫁给龙王为妻。
华清拱手说：“不错，花公子，你很聪明。可我当年听了那仆人说的事情，却始终想不到这上头，环节始终串不起来。”
花无缺冷凝的目光落在樱哥儿身上，她混若无睹，只是低着头，望着桌上的空茶杯。
华清继续说：“我就去买了饭和一壶酒，爬到城楼边上喂给了他。原本那县令的意思就是，这群盗贼罪不至死，但犯下的罪责极大，为归化教育盗贼，让他们挂在墙上，若有好心人给他们喂饭喂水，希望他们逃了一命后，能够不再犯错。他吃饱喝足后，才告诉我，原来十年前，他仍然是贼，不过没有入伙，只是单打独斗的毛贼，听说归霞山庄极富有，又听说这家人要嫁女儿，想着偷点嫁妆金银首饰出去。”
“那盗贼刚刚潜入小姐的闺房，只见那小姐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头，正呜呜哭泣，心里觉得纳闷，他擅长贴墙壁虎游，便顺着墙壁爬了上去，只见小姐满身绫罗绸缎，头上插的，脖子上戴的都是极昂贵的首饰。刚想跳下来剥走她的饰品，突听到房门又开了。
他看到一个素服女子走了进来，二十岁上下，虽然不施脂粉，却国色天香，那女子紧张地用剪刀帮那小姐剪了绳子说，你赶紧逃跑吧！
那小姐哭哭啼啼却没有立刻走，而是问那素服女子，我骗了你，你为何还来救我？”
这段往事对华清来说，显然是极悲痛，他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痛苦，下颌绷得极紧，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那素服女子就说，你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怨你，别多说了，你带上首饰赶紧上路逃命去。”
“那小姐就让素服女子坐在椅子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含着泪说，她要收拾一些细软。盗贼贴在天花板上，只觉得手快没劲了，求她们快点离开。却看到那个小姐背着素服女子，悄悄取了床上的瓷枕，冲她后脑重重一击。”
“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吓得瑟瑟发抖。只见那素服女子登时晕了过去，那个红妆小姐便把二人的衣饰全换了过来，把手帕塞进女子的口中，又结结实实把她绑在椅子上，帮她盖上了盖头红巾，这才施施然离去。
临走前，她还说了一句话，嫁给龙王自然是亲生女儿才诚心。”
“盗贼说他原想帮那女子，等那小姐逃了，他刚想跳下来，就看到一群人冲进了新房，几个人把被绑住的女子推上了花轿，然后把楼船孤零零推进了湖水里。
他生怕被人发现抓去府衙，就看到一群人喜气洋洋看着楼船缓缓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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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赶紧换到了落花胡同住，这个胡同里家家户户都是养花人家，他便虚心求教，他满腹经纶，记种花的窍诀不在话下，种出来的花品相极好，渐渐出了一点名气。
而她成为他娴雅的妻子，在内院操持家务，闲时赏月观花，饮茶对诗，日子过得极悠闲。
三年后，她怀了孕，大夫说已经三个月，脉象稳定，恭喜二人。
狂喜之后，就是巨大悲伤。
妻子接了一封信，这信是怎么到自己这里的，华清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琼华看完信，俯身哭了起来。
信上说，她爹娘数月前动身去千里之外看望女儿，这才发现成为那位富家公子的正妻享福的人，竟然并不是自己的独女，而是金凤。
他们回了家就病了，如果琼华还挂记爹娘，就回家一叙。
琼华对华清说，咱们已经成亲三载，我肚里又有你的孩子了。爹娘再生气，也会原谅我们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非要逼我远嫁，明明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为何不让我留在家中，选一位佳婿入赘。
她握着他的手说，你就是我的佳婿，你可愿意入赘，我们一起孝敬父母？
华清微笑说，我孑然一身，父母早已亡故，而你这样勇敢，我又为何不能为了你也勇敢。
两人脉脉而笑，携手朝归霞山庄走去。
——
在归霞山庄的门口，一个丫鬟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告诉他们说，琼华的爹娘现在病情危急，若是他们携手进去，恐怕是会刺激到他们。不如小姐一个人进去，等病情稳定后，再请姑爷过来。
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平日里微凉的手指因怀孕变得微微发热，她抬眼看他，身后是归霞山庄的万顷花海，那芍药花、牡丹花、山茶花都开了，在花光水影里，华清觉得自己的妻子比任何花都娇艳美丽。
“你先回去吧，等我的信。”
她回了三次头，才走进归霞山庄，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妻子的消息。
华清苦笑着说。
“我曾经多次去归霞山庄，却被赶了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再去，偌大的山庄居然空空荡荡，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的妻子了。
后来我四处打听，毕竟这样大的山庄，曾经有无数仆人，他们不能全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才找到一个男仆。他说归霞山庄曾经举行了一场古怪的婚事。”
说到这里，他微微咳嗽，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看了看他对面的樱哥儿，给她也倒了一杯茶。
“你也渴了吧，喝杯茶吧。”
樱哥儿受宠若惊，她仿佛很想念这位“姐夫”，只是接了他亲手倒的茶，就激动不已，差点把手里的茶泼了出来。
花无缺刚想说什么，却被邀月按住了手。
她望着他，缓缓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
樱哥儿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多少秘密，只是凄迷地望着他。
哪怕他现在鬓发霜白，仍旧是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模样。
明明当日湖上泛舟，她才是和他第一眼相对的人。
他是青衣潇洒的文士，面如冠玉，修长的手臂极有力气，手下只是一撑，那小船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她们的船赶了过来。
当时她俩都慌了，因为害怕无法控制平衡，小船来回晃动，仿佛底下有一只巨手，正在擒动着小船。
他却赶了过来，宛如救世的英雄，大手按在船舷上。
他说：“没事的。”
他的眼睛那么好看，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樱哥儿痴痴看着他，而小姐琼华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紧张地用手拧着手帕。
——
华清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说：“我给了那仆人很多钱，他一五一十告诉我。那日归霞山庄举行了一场古怪的婚礼，山庄里张灯结彩，和嫁女儿一般，而庄主夫妇收养了一个女儿，那年她十六岁了，他们把她打扮得极美，送上了花轿。而那花轿却是放进了一艘楼船里。那仆人半夜解手，听到主人养女的房间里，那女子呜呜痛哭，似乎极为怨恨，稍后哭声却停了。直到第二日黄昏，新娘被送进花轿，一直都身体僵硬，不能动弹，仿佛是被绑着塞了嘴。
而那花轿所在的楼船，船舱底有一个巨大的洞，只用蜡封住。这样的船开出去，哪怕是风平浪静的天气，用不了一个时辰也会沉没。
而那仆人心中疑惑，悄悄问老仆人，才知道这间山庄，每隔几年都要举办一次古怪的婚事。
除了那个老仆多年跟着庄主夫妇，其他人都会在婚礼后被遣散。”
华清擦去汗水，惨然笑着说：“那仆人知道的就这么多。遣散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樱哥儿听着听着，垂下头去。
“我一个城市一个城镇地走，以花匠为生，在街头卖艺，装作说书先生，把我妻子的故事说出来，想找一些线索。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在某一个街角，我突然看到她，温婉娴雅，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华清也苦笑起来：“有一天，在一个城镇里，县衙把一群盗贼施加杖刑，挂在城楼上七天七夜，忍受风吹日晒之苦。我从城楼下经过，其中一个盗贼苦求我喂口水喂口饭给他。我说，你们都是盗贼，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我为何要喂饭给你，让你活命？那盗贼说，你这老傻子，我听你在街上讲的故事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要是不给我喂饭，我就把这事儿的内情带进墓里去。”
花无缺听得极入神，他没想到随手购入的归霞山庄里，竟然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往事。
只是听这个所谓的婚事，他思索片刻，问：“这种婚事，很像是某些地方，拜祭龙王祈雨的法子。”
选童女盛装打扮，然后沉入水底，是所谓的嫁给龙王为妻。
华清拱手说：“不错，花公子，你很聪明。可我当年听了那仆人说的事情，却始终想不到这上头，环节始终串不起来。”
花无缺冷凝的目光落在樱哥儿身上，她混若无睹，只是低着头，望着桌上的空茶杯。
华清继续说：“我就去买了饭和一壶酒，爬到城楼边上喂给了他。原本那县令的意思就是，这群盗贼罪不至死，但犯下的罪责极大，为归化教育盗贼，让他们挂在墙上，若有好心人给他们喂饭喂水，希望他们逃了一命后，能够不再犯错。他吃饱喝足后，才告诉我，原来十年前，他仍然是贼，不过没有入伙，只是单打独斗的毛贼，听说归霞山庄极富有，又听说这家人要嫁女儿，想着偷点嫁妆金银首饰出去。”
“那盗贼刚刚潜入小姐的闺房，只见那小姐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头，正呜呜哭泣，心里觉得纳闷，他擅长贴墙壁虎游，便顺着墙壁爬了上去，只见小姐满身绫罗绸缎，头上插的，脖子上戴的都是极昂贵的首饰。刚想跳下来剥走她的饰品，突听到房门又开了。
他看到一个素服女子走了进来，二十岁上下，虽然不施脂粉，却国色天香，那女子紧张地用剪刀帮那小姐剪了绳子说，你赶紧逃跑吧！
那小姐哭哭啼啼却没有立刻走，而是问那素服女子，我骗了你，你为何还来救我？”
这段往事对华清来说，显然是极悲痛，他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痛苦，下颌绷得极紧，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那素服女子就说，你也是被逼无奈，我不怨你，别多说了，你带上首饰赶紧上路逃命去。”
“那小姐就让素服女子坐在椅子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含着泪说，她要收拾一些细软。盗贼贴在天花板上，只觉得手快没劲了，求她们快点离开。却看到那个小姐背着素服女子，悄悄取了床上的瓷枕，冲她后脑重重一击。”
“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吓得瑟瑟发抖。只见那素服女子登时晕了过去，那个红妆小姐便把二人的衣饰全换了过来，把手帕塞进女子的口中，又结结实实把她绑在椅子上，帮她盖上了盖头红巾，这才施施然离去。
临走前，她还说了一句话，嫁给龙王自然是亲生女儿才诚心。”
“盗贼说他原想帮那女子，等那小姐逃了，他刚想跳下来，就看到一群人冲进了新房，几个人把被绑住的女子推上了花轿，然后把楼船孤零零推进了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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