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_厮守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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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辛蓼的车祸结案很快,唯一的孙子轻飘飘地死了,辛或与似疯似癫,据说差点砸下一座金矿。

  不过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据说他的人情厉害到这件案子连港府里也有所耳闻。

  但案情的确简单,为了极力排查他杀可能,当天一起赌车的人时间长短不等,至少蹲了七天的看守所,至此,无论多压人的上级问询,警方都只给出同一个答案:

  出事当天,辛蓼开的那辆车超过了检修期限,后轮松动,刹车片磨损严重,他爱玩,常参与地下赛车也不是新鲜事,甚至一再因副驾换嫩模而登上小报,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速度又太快,从半山腰上冲下来,那样的情况,不死反倒奇怪。

  单华和余存先后跟霍瞿庭见了几次面,他拿了钱,也承了情,并不勉强,把所有独自办不了的事摆到台面上说清楚,单华分头找人,余存继续跟家里弄钱。

  最近一次一起吃饭,只喝了一点酒,但在停车场分开的时候,余存突然挨过来揍了他一下,实打实的一拳,叫霍瞿庭险些掉了颗后牙,嘴里出血很多,晚上都没能亲辛荷。

  还听说辛或与在病房怒吼要他付出代价,但结果也只是自己又进了趟抢救室。

  就像当初跟进霍氏分家进程,讨论别家财产的这回事,总是下饭利器,永远不会疲惫,一时间舆论哗然,说的也都是辛家后继无人,没有一个人把它当成一桩凶杀案。

  辛蓼作为名满香港的纨绔子弟,死得理所应当,从头到尾挑不出一分错。

  辛荷出院以后,霍瞿庭出门就少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忙,但待在家里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

  他总喜欢把辛荷从一个地方抱到另一个地方,好像辛荷不只是眼睛看不见,而是连腿脚都需要他代劳。

  “讲你巨富压身震香江。”他陪辛荷坐在沙发上晒太阳,一边给辛荷念新闻,念完自己笑了一下,“也没写错,真要那样,到时你比我有钱。”

  辛荷习惯握着他一只手,听完以后也配合地跟着笑了一下,霍瞿庭捏他脸道:“敷衍。”

  天并不冷,但辛荷还是穿了件白色的薄毛衣,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侧身面向霍瞿庭,一边脸贴着沙发,一边脸在阳光里,晒得舒服,半闭着眼,睫毛微动,懒洋洋道:“那怎么才算不敷衍?”

  “本来也没有多好笑。”他补充道,“我怕你被警察抓走。”

  “跟你说过多少遍。”霍瞿庭道,“不关我事。”

  辛荷靠在沙发背上,很轻地说:“我不信。”

  霍瞿庭看着他的脸,没有在上面找到恐惧的情绪,似乎两个人只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

  “真的。”他说,“就算死人会说话,也不关我的事。”

  辛荷慢慢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霍瞿庭一会没说话,他就有些紧张地确认了一下握着的手,叫了声霍瞿庭的名字。

  直到嘴唇上被亲了一下,才假装生气地说:“你下次不要再这样。”

  霍瞿庭又亲了他一下,有些不舍得分开,就伸手捏住了辛荷后颈,继续吻了一会。

  “不要怎么样?”

  辛荷的脸被亲的有些红,抿抿嘴说:“算了。”

  “不会让你找不到。”霍瞿庭捏了捏他的手指,把他没说的话说了一遍,“记住了。”

  “你也不可以让我找不到。”过了会,霍瞿庭加了一句。

  午饭好了,霍瞿庭自然而然地又打算抱辛荷去餐厅,但刚弯下腰,就被辛荷拒绝:“自己走。”

  他抓着霍瞿庭的手腕,睁开的眼睛里茫然的视线没有落点,即便已经走过很多遍,但仍有些害怕,不太敢迈大步,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

  走到一半,单华默不作声地进了未关的前门。

  霍瞿庭对他扬了扬下巴算作招呼,佣人从他手里接过包和外套,又帮他拿鞋,辛荷专注自己脚下的路,听到单华叫他,才发觉房间里多了个人。

  “来得刚好,午饭正要端出来。”

  他抬起头笑的方向有些偏,单华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答应道:“路过,就想着来看看你。”

  “你朋友呢?”最近霍瞿庭给辛荷读了很多新闻,可信的不可信的,有什么读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比失明之前还要更紧追时事要闻,八卦道,“怎么没有带过来一起。”

  单华说好事不出门,说完又笑:“下次带他过来。”

  霍瞿庭搂着他的腰带他往前走,辛荷也不再急着记路,只抬脚跟着霍瞿庭走,一直在跟单华说话,讲他新交的男朋友。

  单华而立之年的厚脸皮很快被他问到脸红,仅仅需要三个问题:他多大?那还在上学吧?他家里人知道吗?

  “先吃饭。”霍瞿庭把勺子递到他嘴边,让单华松了口气,“你比人家小一岁,操那么多心。”

  辛荷脸上喜气洋洋,好像自己新交了男朋友:“我好奇。”

  单华谈过的恋爱不少,但交男朋友还是第一次,霍瞿庭道:“多来几次,就不都是一样的。”

  “诶。”尽量安静减少存在感的单华突然说,“不会的。”

  辛荷被他的语气笑到,偏过脸躲开着急他不吃饭的霍瞿庭递过来的下一勺饭,夸单华好甜。

  但霍瞿庭在吃饭这件事上非常霸权主义,辛荷争取到自己吃饭的权利,碗里就又多了两块鱼,来不及再八卦,等他勤勤恳恳地打扫干净,单华也要告辞了。

  霍瞿庭上楼去拿他要吃的药,让单华先带他去沙发上坐着。

  这个工作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但单华仍然很紧张,一边手腕给辛荷抓着,另一条胳膊护在辛荷后腰,挨得很近,似乎随时准备把抓起来双脚离地。

  好在辛荷没有摔倒,安全抵达了客厅,单华再松口气,也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水,突然说:“小荷,我问你个问题。”

  辛荷道:“好。”

  单华道:“如果你跟你哥生气,你哥怎么道歉?”

  辛荷道:“我不跟我哥生气啊。”

  “要是他做错了呢。”单华道,“我不信他没惹你生气过。”

  辛荷想了想,说:“那我就原谅他。”

  “……”单华道,“你再想想。”

  辛荷很努力地想,最后说:“真的。”

  霍瞿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看,我骗你了吗?”

  单华憋气地看他一眼,道:“你欺负小荷脾气好吧。”

  霍瞿庭把配好的药放进辛荷手里,试了下水的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看他吃药,一边背对着单华说:“是我命好,羡慕不来。”

  单华走了,晚上辛荷想起来,又问霍瞿庭单华怎么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

  霍瞿庭把“脾气好”的辛荷抱进怀里,自得道:“第一次搞基没经验,心里紧张。”

  辛荷想问他为什么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但霍瞿庭显然“脾气不好”,已经开始怪罪他太关心别人的男朋友,把他一顿教训。

  所以他很有眼力见地乖乖地睡了,第二天,趁霍瞿庭不在的时候,才打电话给单华,向他传授霍瞿庭丰富的搞基经验。

  “我哥先带我去吃饭,然后一起逛商场,买了几块钻石表,最后送了玫瑰花。”单华阴阳怪气地学了遍辛荷认真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可牛的,真没说错,就是命好,比烂谁比得过你?”

  霍瞿庭阴着脸道:“还有事吗?”

  单华道:“没了,就是心情不爽。”

  霍瞿庭就说:“挂了。”

  “等等。”单华语气严肃了点,“下周二晚上出来吃饭,时间地点之后定,上次你说的那个人约到了,十几个人一起,公检法商都有,鱼龙混杂不惹眼,方便见面。”

  霍瞿庭答应了一声,两边沉默一小会,挂了电话。

  辛裎安静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开始通过多方联系不再见他的霍瞿庭,忽视了几天,霍瞿庭答应在公司见他一面。

  前后不过一个月,辛蓼葬礼的那天,霍瞿庭还在报上见过他的脸,辛裎突然就老得没了骨头,皮相再没有风流这一层明光。

  不过他还比辛或与好一些,据说辛或与从出事那天进医院以后,就没能再出院。

  霍瞿庭的秘书泡了咖啡给他,两人对面坐着,他干瘪的手发抖,连杯子都拿不起来。

  “辛先生找我什么事?”还是霍瞿庭先开了口。

  辛裎的嘴唇哆嗦,好一会才说出话:“你说的,你要钱……为什么又要去动他?”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霍瞿庭道,“不过最近辛蓼的事我有听说,事情太多,葬礼就没有去,还请见谅。节哀。”

  辛裎死死握着那杯咖啡,良久,道:“他不会这么算了的。”

  这个“他”指的是辛或与,霍瞿庭知道,看着他笑了一下,道:“巧,因为我也不会这么算了。”

  “霍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是很理智的人,所以我才想当然地以为你明白,现在利用一切力量把辛荷从案子里保出来才是首要,我答应过你会弄钱,并不是在敷衍你,相信你查得到,所以我想不通……”

  他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即便辛蓼再坏,没有正形、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草菅人命,以5p新闻横空出道后长居小报头条,过夜对象从排骨学生弟到大波辣妹都有,港媒写他是全港三十年来最会“睡”的男人,曾经玩出的人命不止一条,但失去这个儿子,辛裎仍然痛苦。

  那痛苦中或许还有对自己无用的挫败和对过去的悔恨,如果没有辛荷,他现在十拿九稳是辛家的话事人,所以他把对自己的悔变成了对辛荷二十几年的漠视,此时辛蓼的死令他痛苦,而辛蓼因辛荷而死,则相当于在他的创面上喷洒化骨毒药,更加痛不欲生。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处理方法。”霍瞿庭诚恳道,“你也知道,辛荷看不见了。”

  “他只是看不见!”辛裎忍无可忍,眼眶因愤怒而红,“严重到需要一个人的命吗?!”

  辛裎握拳起身的动作顿住,因为他被突然抬头的霍瞿庭的眼神吓到。

  发现辛荷看不见的那天晚上,霍瞿庭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到检察院去,才发现没有带需要的材料。

  他拒绝了单英回去拿一次的提议,直接回了医院,陪在辛荷身边,没再出门。

  当天晚上,辛荷睡着以后,他走到病房的外间,第一次把塞满的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细看,发现医院按流程批下来给出用作证明辛荷病情的材料里,还包括辛荷换肾手术的录像。

  刻在光盘上,分视角总共有四张,手持dv,手术室的监控镜头,和主刀的头戴式dv,还有用作教学存档的剪辑版。

  前三张光盘的时长相当,从手术开始到结束,总共六个小时二十分左右,笔电放在膝盖上,黑暗里,只有屏幕和他的脸是亮的。

  在手术室的监控录像中,他找到辛荷惨白的脸,最初麻醉逐渐开始生效,主刀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很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录像,第一次得见天日,被两年多以后的霍瞿庭看到,仍使人从头到脚发凉,每一根头发丝都渗入寒意,每一根血管都阻塞。

  他看到录像里的辛荷闭眼,就浑身都像灌了铅,绝望盈满胸腔,好似亲眼目睹辛荷的死亡。

  隔壁手术间的辛或与成功进入监护病房后,辛荷还在手术台上待了两个小时,而病历也清楚地说明,手术之所以用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取肾不顺利。

  是因为手术即将结束时,辛荷的心跳停了三分四十二秒。

  文字记录手术的每一条细节,每一个字都客观、真实,也都冰冷、无情。

  “晚八点二十一分,缝合结束,病患心脏骤停,除颤无效,胸外按压无效,静脉给药1mg肾上腺素,20ml生理盐水冲管。无效。”

  “晚八点二十三分四十秒,持续除颤、CRP无效,静脉给药利多卡因75mg,30ml葡萄糖液内推注。无效。”

  “晚八点二十四分五十一秒,心跳恢复,伴随充血性心衰,仍有停跳预兆,静脉滴注利多卡因六小时。”

  他在ICU待了三天,差一点就没能醒来。

  霍瞿庭看到辛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其中一次,却又像冰山一角,仿佛已经看过了太多次。

  太晚了,原来太晚的不只是辛荷,还有他。

  辛荷在屏幕里向死亡靠近,他能做的只有旁观。

  霍瞿庭想到做第二次心脏手术的那天晚上,辛荷在离港之后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是因为“感觉这次可能会死”。

  他麻木地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在电话里,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即便当时有再多的误会,也该想到,辛荷如果真的只是预谋要见他,不会在手术开始前三十分钟才打那通电话。

  他只是感觉到了死亡,而那一瞬间,十八岁的辛荷对这个已经让他受了太多挫折的世界竟然还留有牵挂。

  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因为霍瞿庭连一句敷衍的加油都没讲。

  霍瞿庭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一天辛荷死了,那就成了他从自己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东西——几声电话被挂断的忙音。

  而后他将带着他致命的爱情被埋葬在他乡、霍芳年提前获得顶罪人选,而霍瞿庭,则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想起他的一天。

  在霍瞿庭的生命里,他将永远是一个利益至上的背叛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胚,生来带着原罪,死后也不干净。

  那通电话里,他哪怕只讲一个字也好啊。

  到了换肾的那天,难道辛荷就不怕吗?

  直到现在,霍瞿庭不小心要扛他肚子的时候,他还会被吓得发抖,他怎么会不怕。

  他只是从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中,真正明白了自己只能咬牙硬着头皮独自往前走的道理。一切苦难发生在别人身上,是苦难,发生在辛荷的身上,就是寻常。

  他甚至连一些无用的同情都没法得到。

  终于挺过心脏手术、被挖开肚腹夺走一颗肾脏,辛荷重回香港,来领自己最后一桩名叫入狱等死的任务的时候,在铜锣湾那栋老旧的住户楼里,狭窄的楼梯间,再次见面,辛荷将冰奶茶藏到身后,而霍瞿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他叫哥哥。

  霍瞿庭曾以为辛蓼的死可以带给他一段时间的平静,但却又毫无预兆地被简单的“只是”两个字就激怒。

  可他握紧拳头,最后也只喝了口水,叫秘书送客:“你精神不太稳定,回家休息吧。”

  辛裎被请出办公室之前,还抖着声音对他说:“你会有报应的。”

  霍瞿庭并不反驳:“我们都会有报应,我,和你。”

  我们都不干净,我们都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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