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要爱“爱”本身_试论宋女士决定离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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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要爱“爱”本身

  在九月来临之前,宋同宜说服了老宋和李女士,放她一个人去旅游。

  宋同宜没有报旅行社,她自己在网上订好车票、制定行程、做好攻略,在踏上绿皮火车之前,她悄悄去了一趟杨砳家门口。她本想放下东西就走,可她刚站到他家门口,暗绿色的铁门就打开了,杨砳顶着一头乱发,手扶着门框,低声叫她同宜。

  宋同宜不觉得太尴尬,她向他递上早就准备好的那页纸,“给你的同学录,高考前你就给我了,现在才写完,真是不好意思。”

  杨砳的高中同学录依旧是史努比图案,她收到的时候以为自己发现了他的长情,不过她现在觉得也有可能是他懒得在这些事上花费精力。背面的话她一直不知道写什么好,所以干脆没写,正面的个人资料填得平平无奇,愿望那栏只写了一个愿望——当个厉害的心理学家。

  见杨砳接过那张纸,宋同宜挥手同他说再见。

  “等等。”

  宋同宜下了几级台阶,听到杨砳出声叫她,她回过头,看到杨砳穿着家居服追出门,站在楼道里。

  “还有事儿吗?”宋同宜站在楼梯下仰望他。

  “你的同学录我还没给你。”

  宋同宜笑笑,“不必了,我想我应该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再见,杨砳。”

  杨砳没有和她说再见。

  回到家,她拎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叫老宋送她去火车站,李英华不放心,又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在所有的可见的口袋里都放了些现金。

  “我告诉你,每天一定要给我们打至少一个电话,要是有一天没打我们就立刻去报警!”李英华对她耳提面命。

  “知道啦!不会走丢的。”她说完就拽着老宋下楼。

  宋同宜坐上火车,从车窗伸出半个脑袋和老宋说再见,火车开动的时候老宋竟然追着跑了两步,大有哭鼻子的架势。宋同宜只好大声安慰自己的老父亲:“爸!我最多十天就回来了!”

  “给我把头伸回去!多危险啊!”

  宋同宜刚把头伸回来,老宋的电话就打来,痛斥她的危险行为,她听着老宋中气十足的声音,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他快哭的样子一定是错觉。

  宋同宜第一站南下太行,太行山高峡平湖,满眼碧色,她在峡谷里坐船漂流玩儿的不亦乐乎,下了船就上了玻璃栈道,她踩着透明的玻璃看脚下的万丈深渊,顿时汗毛竖立,大夏天都觉得凉。她给自己安排的地点都是清凉地,毕竟未来四年都要在闷热的地方度过夏天。过了两天她坐了整夜火车去庐山吃吃喝喝,爬山倒是顺便,她站在美庐别墅前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不买票了,战火纷飞下的奢靡爱情,宋同宜并不羡慕,她谨遵老宋的教育,要始终和无产阶级站在一起。

  在江西被辣的受不了,宋同宜提前结束行程去了首都。她特意叫出租车司机去长安街绕一圈,想看看□□,司机师傅一路闲话不停,先劝她一定不要去全聚德,又说一定要去后海,知道她以后要学心理学,非叫她猜猜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宋同宜无语扶额,只好干笑了两声,说自己学艺不精。

  出租车最后在某所理工大学门口停下,她看着进进出出的同学,跟在人群中混了进去。

  这就是杨砳以后学习和生活的地方吗?这里的球场真大,铺的是草坪而非塑胶,她现在才意识到他们高中的跑道是不标准的300米跑道,是以跑道中间的足球场也是迷你版,他以后能在这里踢球也不错。

  宋同宜在这里逛了大半天,从教学楼到实验楼,再到食堂和宿舍,都被她看了个遍。她最后站在一幢灰色的建筑前,门前的介绍牌上写着计算机系,杨砳以后每天都要从这里进出,只是再也与她无关。从这所学校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给李英华打了一个电话,李英华说家里还没见黑,她想起高一的地理知识,东边相比西边更早进入黑夜,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经纬度,她以后要呆的地方可能天黑的更早。临走时她花十五块在学校门口买了一个烤红薯,闷热的天气里,红薯怎么吹也不凉。

  她又想起以前的每个冬天,回家路上遇到卖烤红薯的小贩她总要让杨砳停车,只要五块钱就可以买一整个,她一掰两半,两人边吃边推着车走回家,红薯太烫,她被烫得一边跺脚一边吹气,却怎么也不舍得放开红薯,她穿着厚重的校服,动起来像只笨拙的小熊,杨砳看见她的傻样直笑,她没法笑话杨砳,他穿的再多照样高挑,两人口腔呼出的白气混着红薯的热气模糊了对方的脸,被烫到也开心,毕竟她吃红薯只是为了和他多呆一会儿。

  不过都过去了,李英华说过的话出现在她的脑海:“上赶着的都不是买卖。”

  杨砳以后会遇到别的人,或许他和别人也会分食一个红薯。

  当宋同宜在故宫里像个土鳖一样震惊于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各色珍宝时,接到了老宋一天内打来的第八个电话,她叹了口气提前结束行程,踏上了归家的列车。

  宋同宜回到家后拿出一路上买的纪念品双手奉上,李英华拎着其中一条她花了大价钱的丝巾直言她被坑得太惨,老宋拿起一盒云雾茶只说她被晒得太黑。

  她听了这话着实紧张了一阵,她以后要在那么暖和的地方生活,只会被晒得更黑。她对古铜色的肌肤并无好感。

  一周后宋同宜到了g市发现其实也还好,她的肤色并没有被晒成想象中的那么黑。这座城市和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它鲜艳明亮,花团锦簇,甚至连晚上都灯火通明,映出漂亮的天际线,在洋紫荆、木棉花和风铃木的包围中,宋同宜开启了大学生活。

  宋同宜和程乐游很快就因为口味相似成天厮混在一起,程乐游在校园里享受爱情,宋同宜在学校里享受学习。程乐游似乎体验到了校园爱情的美妙,于是硬要把美妙的东西和朋友一起分享。她开始不断的给宋同宜介绍男友,这些男性的范围之广、跨度之大令宋同宜大开眼界。

  宋同宜自认不是那种爱情受挫就要报复般的随便和别人谈恋爱的小学鸡,所以对于程乐游的好意全盘推拒。

  程乐游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变本加厉。大三伊始,程乐游神神秘秘地敲了敲宋同宜的床板,“宋同宜,今天这款你绝对喜欢,哲学系大四学长,叫杨云渚。我看你们这种文艺青年的都喜欢哲学系的男人。”

  宋同宜躺在床上白了她一眼:“你哪里看出来我喜欢哲学系的,不去。”

  程乐游没放弃:“你毕业论文不是涉及笛卡尔身心问题吗?你上次吵着说自己读不懂,不如借此机会请教请教?我又没和他说是介绍女友,只说交个朋友认识认识。”

  宋同宜听了觉得有道理,恋爱可以不谈,但论文不能不写。

  宋同宜起床换衣服,冲着程乐游恶狠狠说道:“你最好祈祷他是真的懂笛卡尔!”

  事实证明,杨云渚不仅懂笛卡尔。宋同宜坐在食堂里,听对面的男人从笛卡尔身心二元论讲到灵魂的存在及其证明,又扯到莱布尼兹神正论,他的结论是他们都没有康德牛逼;她中间走神,错过了他是如何从维特根斯坦衔接到约翰希克的宗教多元论,总之他说他们之间具有思想亲缘性。宋同宜双手托腮盯着对面的人,有些昏昏欲睡,恍惚中开始思考自己的论文到底还要不要写笛卡尔。

  “你觉得上帝存在吗?”杨云渚也双手托着腮,脸部略微变形,瘦长的脸上为数不多的脂肪都被推到了颧骨处,像个老学究。

  “……”

  “上帝既然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为什么还能允许恶的存在呢?”

  “……”

  “如果世间有恶是不是意味着上帝并不存在呢?”

  在杨云渚的提问下,宋同宜好似经历了理性的彷徨,还好杨云渚也不用她回答。

  他们扯了半下午,宋同宜才知道这位学长同时对逻辑学和宗教学感兴趣,致力于用现代逻辑学证明上帝存在。

  宋同宜并不想懂,她现在连笛卡尔也不想弄懂了。可论文题目已经交上去,她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几个问题。

  杨云渚并没有给她一次解答完,说要回去查查资料,下次再给她讲。

  他们在食堂一共约了十次答疑,第七次的时候,宋同宜的论文已经完成。所以那天纯粹是在闲扯,她大部分时候都听不懂那些哲学家晦涩艰深的理论,但记住了不少哲学家们的八卦故事。她回到宿舍挨个讲个程乐游听:康德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维特根斯坦和希特勒是中学同学、卢梭写了爱弥儿但拒绝养育自己的孩子……

  第八次时候杨云渚同宋同宜表白,宋同宜委婉地拒绝了他,杨云渚问她为什么每次都来,宋同宜觉得直白的拒绝伤人自尊,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在写关于笛卡尔的论文,这好似是在利用他,于是斟酌了半天只好说:“我喜欢……哲学。”

  杨云渚听了这话却高兴起来,让宋同宜误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他的表白。杨云渚说:“喜欢哲学的女孩子,不要和她做情人,而要和她做朋友。”然后借着表白的话题顺便聊起了爱情,宋同宜说自己根本不懂爱情,她只是单方面的喜欢过一个人,杨云渚告诉她:“不要爱具体的人,要爱‘爱’本身。”

  宋同宜很快就知道了“要爱‘爱’本身”是什么意思,听程乐游说,杨云渚表白失败的第二天就向文学院的另一个女孩儿表白了,在他那里“爱本身”就是漂亮姑娘,越漂亮越接近爱本身。

  杨云渚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坦荡地要和宋同宜做朋友,宋同宜现在也无压力,偶尔抽时间和他闲扯,反正宋同宜也听不懂,俩人索性各说各的,程乐游有一次去食堂找她,听到俩人都聊“前苏”,仔细听了才明白,一个说的是前苏联心理学家维果茨基,另一个说的是前苏格拉底米利都学派。这两位就算能穿越时空,碰到一起的概率也不大。

  杨云渚即将毕业时告诉宋同宜自己最喜欢的哲学家是恩培多克勒,他用跳进火山口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不朽,杨云渚谈到这个火热的灵魂忍不住落泪,说自己也要知行合一,誓用此身一生忠于学术。他要去德国洪堡大学继续深造。

  宋同宜在大三的圣诞节晚上送杨云渚出校门,他要打车去机场。学校里到处都是庆祝节日的年轻人,离别的氛围并不浓厚。临走时,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杨云渚伸出双臂抱了她一下,宋同宜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听到杨云渚祝她早日成为一个心理学家。

  这个拥抱只有几秒,但这一幕被正在活动的摄影社的成员抓拍到,后来这张照片被当做新闻稿《圣诞节的爱情》的插图发到了学院网站首页,照片里人群被虚化,在一片红红绿绿的圣诞节装饰物后面,只有他们两个人轮廓清晰,照片里的女孩垂着双手,仰着脑袋,脑后扎一束马尾,静静被对面的人拥着,只露出一个侧脸,嘴巴微张,好像有点儿惊讶。

  宋同宜和熟悉的人解释说他们只是朋友,那天是去送行,但不熟悉的人却羡慕起了他们的“爱情”。宋同宜觉得好笑,他们并不知道他只爱“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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