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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47部分

  这个英俊又虚弱的年轻人。

  上校毕竟是前王朝的贵族世家,一个旧朝的军官。他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弗莱德,这个前朝的英雄将军,弑君的叛逆,同时又是背负着王国光复希望的人。

  同样的,他也不知道弗莱德会如何对待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

  我的朋友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士兵,踉跄着奔向上校僵硬的身影,然后无力却热情地拥抱着这个令人尊敬的军人。

  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二句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您……您还活着,我很高兴!”

  如果有可能,弗莱德还会说得更多,可是他再也说不出了。哽咽的声音占据了他的鼻腔和喉咙,喜悦的泪水涌出他的双眼。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紧紧拥抱着上校,任由自己的情绪随着眼泪奔流在面颊上。

  在这样真诚的表达面前,还有什么能够阻碍一个人、一个身体里流淌着热血的军人去回应这份友谊?身份的变幻,王朝的更迭,所有一切和人的真挚心意无关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完全失去了它们的影响力,佩克拉上校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泪水从他满是红霜的眼眶内倾泄而下,瞬间淹没了他消瘦的面孔,浸湿了他许久未曾整理的胡须。

  “阁下……”他颤抖着伸出未受伤的右臂,轻轻拍打着弗莱德的后背。

  “看到您平安无事,我……我……我也很高兴。”

  足够了,不必再说什么。没有人会去计较上校所用的敬语是“阁下”还是“陛下”,如果他在为我们共同的友人平安出现而高兴,那么谁会去苛求他的效忠。

  我们已经得到了他的友谊,而这,比他的忠诚来得更加宝贵!

  在交谈中,我们得知,在佩克拉上校到达东路军被困之地时,卡特莱克将军已经战死,东路军正陷入苦战。上校拿出了他所擅长的“声东击西”的战术,在经过连续七次奇迹般大规模穿插闪击之后,终于找到了突破的位置,一举将东路军解救出来,而后迅速退守翁伯利安山谷,借助有利地势多次击退克里特人的攻击。在这期间,他多次向辰光城求援,要求增补守御山谷的军力,同时让他脱身回援正在苦战中的我们。

  可是他发出的所有求援信都没有得到回应,派出的信使没有一个人归来,信鸽也不见踪影。那时候,都城应该正处在王位争夺战的准备时间,梅内瓦尔侯爵加列特公爵那时大概恨不得将每一个士兵都牢牢抓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理睬他的报告。

  最后一次,上校的求援信终于得到了回应,回复的内容是“北方战事有变,坚守阵地,以图后策”,同时,送信来的人已经不是当初带着上校的信笺出发的传令兵。这时候发布命令的人,已经变成了米拉泽,他自然不会同意上校回援我们。

  出身贵族世家的熏染让佩克拉上校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但克里特人的不断侵扰让他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他只能派遣亲信卫兵赶赴都城打探消息,谁知道带回来情报却是如此令人震惊:

  谁能想象得到,在两国大军压境之际,国家竟然发生了内战。

  那时的上校有三个的选择:一是帮助米拉泽对付我们,二是帮助我们攻打米拉泽,三是不去理会正在发生的内乱,全力抵御外侵。佩克拉上校选择了第三条,他告诉我们,他无法下命向自己的同胞进攻,也做不到放任外族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肆虐。他对我们感到抱歉,因为他没有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

  他对于守护国土的执着让我们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抱歉的人。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我们毕竟曾经向我们的同胞挥剑。作为军人,这是我们的耻辱。而且,如果不是他捍卫着我们仅存的国土,我们早就已经无处可去。

  “现在,阁下,请大家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请离开吧,前面的路还长。”上校对我们说。

  “离开?”我从这个刺耳的字眼里读出了不同寻常的含义,“怎么回事,上校,您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我……我要留在这里。”在我急切地追问下,上校有些犹豫。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达克拉大声地问。

  “不为什么,一个军人守卫自己的国土,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佩克拉上校缓缓地回答,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费力。

  “你想死在这里吗?你这个家伙!”这时候红焰忍不住大声问。

  “为国而死,虽死无憾!”

  “你那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白白牺牲!”红焰大吼起来。

  “想想您的士兵,上校,您不能让他们平白地死去……”米莉娅小声地劝说道。

  “我……”上校猛地张开口,似乎想分辩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他们都是经受过考验的士兵,他们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固执的念头白白牺牲他们……”这时候,我感到一阵愤怒吞噬着我的心。上校守卫国土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但是只要人在,就有光复国土的希望。这里的情况已经完全不足以再维持下一次同等规模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守卫在这里就和谋杀士兵没有太大的差别。

  “固执的……念头……么?”上校扭转头去,缓步离开,“或许吧,毕竟……我还是个骄傲虚荣的贵族么。”

  “轻视士兵生命的人,不是个真正的军人!”终于,我按耐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上校忽然停住脚步,过了半晌,他悲伤得有些扭曲的声音从他的背影那里传来:

  “那我……就不是个……真正的军人……”

  我惊呆了,我已经无法分辩眼前这个正慢慢消失的背影是谁?曾几何时,这个人曾经为一句军人的认可而改头换面,为一句军人的认可而激动不已,可现在,他居然说:

  他不是个真正的军人?!

  他居然因为一点贵族愚蠢的骄傲感和虚荣心否定了自己的追求和信念?!

  这让我怎么能够原谅他?!

  这让我如何相信这个背影与我所熟悉的那个佩克拉上校是同一个人?

  相逢的喜悦被这一句话打散得无影无踪,我的心里空落落的,眼睁睁看着上校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似乎同时也消失在我的心中。

  当晚,我心烦意乱,倒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辗转返侧,怎么也睡不着。屋中的炉火很暖,但我的心里凉凉的。我无法理解上校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让他说出这种伤害我,同时更深地伤害了他自己的话。终于,我穿上衣服,决定在今夜找他好好地谈谈。

  很奇怪,夜已经那么深了,上校的房间还亮着灯。两个人影投射在窗户上,其中一个是佩克拉上校,而另外一个更加熟悉,却是我的朋友弗莱德。

  他一定也是来劝说上校的。我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好奇,想知道弗莱德是如何劝阻那个固执的军官的。于是就靠在门板上,凝听屋中的声音。

  “……这消息是真的?”这是弗莱德的声音。

  消息?什么消息?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吗?

  “商会的人昨天一早传来的,随后克里特人就开始攻击了。现在,一支超过两万人的大军正向这里赶来,沿途还在吸收克里特的军队。他们大约七天后到达这里。”佩克拉上校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样做……值得吗?上校?”伴随着纸张簌簌的声响,弗莱德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

  “别的人我说不准,阁下。但如果是您,我觉得,值得!”上校坚决地回答着。

  “您不能这样!”忽然,弗莱德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是我们的事情,也是我们的麻烦,和您没有关系,我们能应付!”

  “能应付?”上校用不无嘲讽地语气回答道,“当然,很简单,只要你们能用七天的时间一边熟悉广阔而陌生的圣狐高地,一边寻找补给,一边和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战斗,并且最终击败他们就可以了。这太简单了!”

  “这才是最危险的选择,年轻人!”佩克拉上校的口气也严肃了起来,“比我所要做的还要危险!”

  “那我宁愿留下来,和您一起战斗!”弗莱德大声说道。

  “这可不行,阁下。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属于德兰麦亚云斑豹王朝的贵族佩克拉子爵守卫的领土,作为王朝的颠覆者,您在这里不受欢迎。我要求您离开。”

  “那我就占领这里!”弗莱德坚决地说,“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阻止您做傻事!”

  “您没有权利这样做……”上校慢悠悠地说,“这才是真正的傻事。您已经不是那个王国将军,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公爵了。您肩上的责任已经不再局限于一军一城,您得为这个国家负责……”

  “……对于一个王者而言,阁下,舍弃有时是一种美德,一种残酷但高尚的美德……”

  “……如果您真的选择留下,阁下,我会立刻离开,因为我看错了人。”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弗莱德急切地说道。

  “送死,对吗?”上校的口气逐渐地放缓,“为什么你们谁都对我没有信心呢?这次的袭击在我的预料之外,我的防御计划还没有完成。现在关隘中还有五千多士兵,明天,最晚后天,城外的伏兵也将进入合适的位置。如果有七天的时间让我完成防御圈,起码我可以多支撑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可以让您做很多事情,阁下,起码可以在圣狐高地上销声匿迹。您看,我不是单凭着这道破城墙和克里特人硬拼。放心吧,我不会做那种让士兵平白送命的蠢事。”

  “可是一个月之后呢,上校?您会怎么样?”弗莱德追问道。

  “……”沉默,悠长的沉默从门板的缝隙间传来,却比一声惊雷还要刺激我的神经。

  我们的身后居然多出了一支强大的追兵!

  佩克拉上校居然打算拼死来为我们断后!!

  而我,这个天底下最蠢笨的家伙,居然用最恶毒的话侮辱了他,那个藏着一颗真正的军人的心的男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投降。”弗莱德低声说。

  “我已经不再是您的部下了,将军,我不用接受您的命令!”佩克拉上大声反驳。

  “这不是命令,只是一个朋友的请求。我请求您,看在达瑞摩斯的份上,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是个军人!”上校痛苦地吼道。

  “所以您才应当更珍惜生命!”弗莱德激动地回答,“再没什么人比一个真正的军人更能了解生命的珍贵了!”

  “您……让我考虑一下……”上校顿了一顿,而后无力地说道。

  “我期待着……能够……与您重逢,上校。”在弗莱德缓缓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听见了屋子里传来脚步声音。当他走出房门时,我已经离开了这里。

  当晚,我失眠了。我没有把我所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他们一旦了解了这些,就宁愿舍弃生命也不会把上校独自留在这里。如果那样的话,上校的苦心和弗莱德的忍耐就全部白费了。

  可是这内心的矛盾和歉意,却又让我如何排解?

  次日清晨,翁伯利安山谷外,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整装待发。再向前大约半天的路程,他们将要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在未知的道路上寻找自己的出路。

  在他们的身后,由几道残破的城墙围成的关隘中,是些愿意用鲜血去换取信念的坚强的战友。而这一切,他们都不知道。

  红焰和达克拉没有向上校道别,执拗地率先离去。弗莱德歉意地看着上校,上校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而后,我跟在弗莱德的马后,渐行渐远。可是我的心始终都没有离开身后那一个已经为我们树起坚韧护盾的关隘。崎岖的山路仿佛专门与我作对似的,每一根野草似乎都在阻拦我的去路。当转过一道山梁,那城墙在地平线的彼端变成一条细线的时候,我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转身策马重新向城墙奔去。

  “我马上回来!”我伏在马背上大叫着,不敢抬头,害怕我不知内情的朋友们看到我脸上的泪水。一旦掉转马头,这条山路立时变得宽阔平坦,我的马飞奔在山间,就像是在飞翔。没有多久,我就重新来到城墙下。城墙上已经没有了上校的身影,只有几个卫兵挺直了长矛站在垛口处。

  “上校……”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叫喊,用我的肺叶把每一个字从心中挤压出来;

  “对不起了……”

  “请您……一定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啊……活下去啊……活下去啊…………”群山回荡着我的声音,那是我最深沉的祝福和最诚挚的歉意。

  第十二卷他乡第一百零二章土著居民

  圣狐高地。

  广袤幽暗的森林,崎岖狭窄的道路,满山遍野的蚊蚁和爬虫类动物,阴冷潮湿的气候。短短五天时间,这块神秘陌生的土地已经给我们制造了不少的麻烦。它让我们这支经历了多年征战的军队增长了不少的见识,起码让我们知道,并非哪里的冬季都是干燥寒冷的。

  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起码我们不必太担心补给的问题。虽然暂时还没有人为我们这支孤军运送粮食,但这里丰富的物产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拥有丰富植物学知识的米莉娅和野外生存经验的红焰帮了大忙,每到安营的时候,他们总能找到大批可以食用的野菜和果实。在他们的教导下,几天之后,士兵们已经能够区分多种可以果腹的野生植物,自动自发地寻找自己的补给了。同样,自从我们踏上这块土地之后,高地上的野生动物们也开始走起了霉运:我们的餐盆里从来也不缺少野鸡、野兔这一类的美味肉食,即便是猎豹老虎这样的猛兽在军中也深受我们的欢迎。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在面对上万人的追猎时,无论多么凶猛的野兽都不会比一只家猪更难对付,更何况最先和它们打招呼的往往是攻城弩之类的大型器械,真正有机会和他们正面接触的士兵事实上并不多。

  尽管暂时没有缺衣少食的困难,也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员伤亡,身后的追兵更还连个人影也都不见一只,但我们始终觉得心里有些不塌实。这并不奇怪:如果你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行走了整整五天,却连一个当地居民都没有看见,你也会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的。

  你没听错,我们没有看见一个人。在这片广袤的丛林之中,我们连一个陌生的人影都没有看见,就好象这一是片被文明遗忘的土地,一切有智慧的生物都不曾眷顾这里一般。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休息时,达克拉粗鲁地宣布,“这地方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也不喜欢。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监视着。”普瓦洛一边喝着黑暗精灵精心烹饪的爱心野菜汤,一边缩着脖子向四周打量。

  没有人回答亡灵术士的话,沉默在我们中间弥散看来,透出一阵诡异的气氛。一阵冷风吹过,在树桠间阴邪地流窜着,发出异界生物尖笑般的声响,让我的心里一阵发寒。我把野菜汤放在口边轻轻地吸了一口,没想到粘稠的液体涌入口中,意外地发出一声格外响亮的声音,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噌……”罗尔默不吭声地放下餐盘,抽出匕首,向着前方不远处的树林走去。他走得很慢,就像是一只捕猎中的野兽。

  “罗尔,你干什么去?”突然到来的冷场让普瓦洛有些局促。这并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但是,问题就在于,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难怪这几天来我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在陌生环境中的自然反应,直到刚才普瓦洛说完那句话我才恍然大悟:这是种被人监视着的不自然感觉。这样的话说起来或许有些玄妙,让人难以相信,但一个有经验的战士在被人监视着的时候是会有感应的。这种感觉一旦被道破,就来得十分强烈,强烈到食不甘味、睡不安眠的地步。

  “我……去走走。”罗尔冷冷地回答普瓦洛的问话。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在他的左手不住盘旋着,挽出一道道让人心悸的刀花。

  过了好一会,当罗尔再次走出树林的时候,匕首已经染成了红色。他的左手抓着一只重伤的野兔,兔血流了满手。兔子的后腿不住轻微抽搐着,渐渐没了动静。罗尔随手将猎物扔在我们中间。

  “确实有人。”他只小声说了几个字,然后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没有人知道在树林中发生了什么,但看罗尔的表情,那一定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此后的路程开始变得怪异,尽管士兵们的行止一切照旧,但是我们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稍有风吹草动,我就会神经质地向四周张望,试图从最隐秘的丛林深处搜寻到一两个陌生的身影。我的伙伴们表现得与我差不多,唯一有些散漫的是红焰,但他的表现也绝谈不上正常。他经常会单独坐在某处,若有所思地发呆,如果这时候有人去打扰他,他会表现得很紧张。而且尤其不正常的是,自从踏入圣狐高地之后,红焰开始喜欢上了他那顶皮质的头盔,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带着它,似乎恨不得将它缝在自己的头皮上一样。自然,精灵族深以为自豪的尖尖的长耳朵是再也露不出来了。

  这样诡异的行程又继续了三天,就在我们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一切都是神经过敏导致的错觉、这原本就是个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时,我们终于看到了这块土地的主人。

  “嗖!”一支箭从山坡上射过来,深深插入弗莱德马前的泥土中,箭尾犹在不停地摆动。弗莱德的战马受了惊,嘶叫起来,前腿立起。如果不是我们的朋友骑术精湛,几乎就要把他甩下马背了。

  惊魂未定,四周的高地上响起阵阵木鼓的声音。许多赤裸着上身、身上涂抹着白色或是红色印记的男人手持粗糙但致命的武器涌上山坡,慢慢将我们围困起来。他们的数量不住地增加着,一时间很难计算。在木鼓这种乐器发出的粗犷节奏中,这些骠悍的男人用我们不能理解的声音高亢地呼叫着,用力拍打着自己和同伴的胸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把玩着手中的武器。

  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埋伏,我们的士兵们一开始有些惊惶,但他们的确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在最短的时间内安定下来,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没有人知道这些野蛮人想干什么,但看上去他们不像是在招女婿。

  “这是圣狐高地的土著民族,平时分散在丛林中的各个地区小范围群居,最大的部族不超过两万人。很奇怪,这里起码有超过二十个部族的男人,除了接受神赐和有重大事件发生,他们很少这样大规模地聚集人口。”正在我们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红焰叹着气对我们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待这些土著居民的神色似乎很友好,又仿佛有些愧疚。我相信,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会面,红焰一个字也不会向我们吐露。

  “最好不要攻击……”红焰继续说,“和他们战斗没有任何意义。从法律上来说,弗莱德,他们是你的人民。而且从他们的战斗力考虑,我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弗莱德征询着精灵勇士的意见。

  “杰夫,你高喊着‘啊啦吧吧多布森’走过去,把你的剑放在地上,然后站在那里,看他们怎么反应。”红焰考虑了片刻,对我说,“很抱歉,让你冒这样的风险。这件事本来应该我去作的,可惜……他们和精灵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明白。”我答应着,下马正要向前走,红焰又叫住了我。

  “杰夫!”

  “怎么了?”

  “如果出来的是个老头,你就在那里等着弗莱德过去。如果出来的是个强壮的年轻人,你就马上回来,我们随时准备战斗。千万小心!”

  红焰说得郑重其是,看上去也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安心。我向前走出大约一百步,抽出我的佩剑仍向山坡,然后对着山坡上的土著人大喊了一声:“啊啦吧吧多布森!”这句古怪的口号喊起来很拗口,让人觉得心里别扭。喊完之后我面红耳赤,似乎能听到身后朋友们的嗤笑声。

  然后我就精神崩溃了。

  按照红焰的说法,如果出来的是个老头,很好,我们有机会和平地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出来的是个年轻武士,很好,起码我们可以痛快地厮杀一场。但是,如果出来的是个年轻的少女,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外来者,你们不是我们的朋友,马上离开这片土地,否则死在这里。”这年轻的少女在我前方十步远前后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右手持矛,脸上和那些成年战士一样用白色、黑色或是红色的染料涂抹着或粗或细的线条,这些彩色线条遮住了她的面孔,让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她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短裙,几乎整条右腿都裸露在短裙外,棕色的皮肤看上去既健康又漂亮。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只形状奇特的饰物,看起来像是由某些大型猛兽的牙齿穿成的,为她平添几分野性的美感。

  她的出现是如此的出乎意料,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得居然是大陆通行语。如果说她的出现吓了我一跳的话,我想我的表现一定把她吓坏了。

  “红焰,你没告诉过我出来的是个女孩怎么办。”我向着身后张牙舞爪地高叫着,全没把眼前这女孩义正词严的呵斥听到耳朵里,“我该怎么办,现在就回去吗?看上去他们不想打仗……”

  “那个……先生,您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那女孩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柔声细气地问我,温柔得就像是一阵花香,和刚才大声命令我们离开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时候,红焰对我做了个等待的手势,继而罗尔陪着弗莱德缓缓地走出来。我安下心来,这才回答这少女的问话。

  “对不起小姐,我的同伴对您的民族有一些了解,告诉了我如果出现什么样的人我应当怎么应对。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出现的会是……您。”按照弗莱德的速度,走到这里还要等一阵子才成。回过神来的我觉得有些尴尬,忙不迭地向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士表示歉意。

  “啊,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这女孩听我说完话,慌着向我道歉。虽然脸被染料涂成很凶恶的样子,但她的声音清脆,表现得也很拘谨,一点都不像是个缺少文明教育的土著居民。很奇怪,她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哪里,是我太失礼了。我们的长官马上就要来这里,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他说。”我有些哭笑不得。

  “太谢谢您了。叔叔伯伯们只让我在您面前大声说完刚才那句话,如果您同意就好,如果您反对就让我马上回去。我不知道找错了说话的对象,多谢您告诉我。”女孩连连向我鞠躬。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没想到我的谈判对手也是受人摆布的可怜家伙啊。

  这时候,罗尔和弗莱德已经走到了我身后。罗尔抢上两步,仔细端详了少女一眼。那少女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轻叫一声躲到我身后,从我的手臂旁露出半个脑袋来。

  “我们见过。”罗尔面无表情地对少女说。那少女害怕地将脑袋又缩回我的身后,似乎一眼都不敢看罗尔。

  “在树林里,你藏得很好,跑得也很快。”随着罗尔的声音传来,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凝结。我有些同情起我身后的这个年轻女孩了:她亲眼看见了罗尔嗜血的样子,即便他捕捉到的是一只兔子。这一定让她印象深刻。

  “这是弗莱德,我们的长官,具有最高决定权。有什么话您可以对他说。”我轻轻地把少女从背后拉出来,指着弗莱德向她介绍。

  “您好,我叫依芙利娜。”她腼腆地向弗莱德打了声招呼,然后忽然表情庄重,用矛尖指着弗莱德的脸大声说道:“外来者,你们不是我们的朋友,马上离开这片土地,否则死在这里。”她一定经过自己叔父们严苛地训练,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犹如一个酋长般带着莫名的威严。可是这种威严仅限于这一句话,说完之后,她又怯生生地藏到我背后,重新变成了那个温柔可爱的小女孩。

  弗莱德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试探着小声音问了一句:“你的爷爷呢?”

  这个问题仿佛咒语一般瞬间发挥了作用,依芙利娜忽然小嘴一撇,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一开始她还只是小声地啜泣,谁知道渐渐地进入了状况,最后索性大声号哭起来。豆大的泪珠像是穿起了线的项链,不断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然后被她一把一把地抹掉。她脸上的染料在泪水的洗刷下渐渐无法坚守住自己的位置,逐渐地成了或浓或淡的一片,看起来很糟糕。

  你可以想象,当时我们的处境是多么难堪。尽管我们什么都没做,但我觉得似乎是我们三个大男人把一个小女孩给欺负哭了。哦,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弗莱德,你发神经了?问这种事情干什么!”我任由依芙利娜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又不敢哄她,又不敢扶她,只能靠大声斥责弗莱德来减轻我的负罪感了。

  “这怎么能怪我,是红焰让我问的。他说她带着大祭司的饰物,而大祭司一直是由老年男性担任的,非死亡不能更换,发生意外时由大祭司的亲属掌握,那只能是她爷爷啊。”弗莱德也没见过这种景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我说,这都得怪你,罗尔。”关键时刻,弗莱德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推卸责任的招数,“要不是你一直绷这一张脸,怎么会吓哭小女孩?”

  “没……没我的事!”罗尔这时候也憋得面红耳赤,挣扎着反驳弗莱德的指责。不过他的口才可远不像他的战斗技巧那么好。

  周围山坡上,土著居民的鼓噪声不断传来,越来越大。不明就里的土著居民们一定对我们很不满,说实话,可能就连我们的士兵也对我们很不满。三个高大魁梧的军官把一个年轻可爱的少女给弄哭了,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给我们带来荣誉。

  “小姐,小姐?”眼看着事态逐渐严重起来,我们有可能因为这少女的哭泣而开始一场毫不名誉的战斗,弗莱德不得不硬着头皮哄起女孩来。

  “您别哭了,我求求您了。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帮您解决。我保证!”弗莱德说着递上一条丝质的手帕。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米莉娅送给他的。

  可怜的手帕瞬间就变成了调色板。

  “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听我哥哥说,在我童年号哭时对我说这句话,我会很快地停止哭泣。不过,现在看起来作用不大……

  “别哭了!”终于,罗尔忍不住暴躁地低吼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总让我想起诸多不祥的征兆,似乎无论什么词汇从他的口中说出,都会不可避免地带上某些血腥残酷的意味。

  我心里一寒。

  然后,我们惊喜地发现依芙利娜猛然听住了哭泣。她的小手抓着我的衣袖,惊恐地看着罗尔,仿佛是在看一只危险的猛兽。

  “别,哭,了。”罗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依芙利娜,一字一顿地说。

  第十二卷他乡第一百零三章弗莱德的弥天大谎

  “爷爷……爷爷生病了。”依芙利娜坐在地上,低着脑袋,两只闪亮的大眼睛不时在罗尔身上擦过,而后又畏惧地飞快移开。

  “许多人都病了,有的人死了。爷爷……爷爷说外人来到高地,让伦布理神不高兴了,所以降下灾祸。我一路跟着……跟着你们,你们没有人生那种病,所以……所以大家都认为是你们带来的灾难……爷爷病得很严重,呜呜呜…………”

  眼看着依芙利娜又有大哭的趋势,我和弗莱德连忙把罗尔推上前。罗尔的脸色发青,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依旧用他那冷得杀得死人的声音说道:“别哭了。”这肯定是你见过的最糟糕的哄女孩的方式,但确实有效。听到罗尔的声音,可怜的小依芙利娜把自己的哽咽声硬吞回自己的肚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见她委屈的模样,我忍不住愧疚不已。虽然从客观上讲罗尔的出现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可他的表现实在不值得称道。

  “罗尔,你吓着他了。”正直的弗莱德把我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带着些许责怪的感情。

  “我什么也没做。”罗尔不动声色地说。他说得没错,可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也已经足够吓人了。

  “那个……依芙利娜,你能不能让我们去见见你爷爷?我们有很好的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助你和你的族人。”趁着依芙利娜停止啜泣的当口,我尽可能和善地说出了我的看法。我才不相信那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所谓“伦布理神”会降下惩罚,就算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伙确实存在,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到来去虐待自己的信徒,这根本不合逻辑。相比之下,我到是宁愿相信依芙利娜的部族倒霉地遭遇了一场严重的疫病,而这,就应该是米莉娅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依芙利娜轻咬着嘴唇不说话,似乎是在下一个很难的决定。

  “您看,小姐。如果您不试着让我们去治疗您的族人,我们肯定要在这里打上一仗。或许你们会赢,但会带来更多的死亡,比疾病带来的还要多。我想,这绝不是您希望看见的,也绝不会是您的爷爷希望看见的。”弗莱德抓住时机,进一步劝说依芙利娜。

  “我……必须和我的叔叔伯伯们商量一下。”依芙利娜迟疑着回答。

  “我和你一起去。”弗莱德说。

  “弗莱德……”我有些担心,但最终还是没有制止我年轻的朋友。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很显然,依芙利娜小姐并不是个能够坚持决定的人。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宁愿相信正在山坡上虎视眈眈看着我们的悍勇的土著居民们对我们的建议没有很大的兴趣,只要有几个人的态度稍微强硬一点,我们为和平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相比之下,还是让我们陪同依芙利娜一起劝说她的族人机会比较大。

  “是的,我们和你一起去。”我重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我们”两个字。我无法在这个危险的时刻抛下我的朋友。

  弗莱德看我一眼,同样,也并没有劝阻我做出的这个冲动的决定。他转脸对罗尔说:“罗尔,等我发出信号就带着米莉娅过来。”

  罗尔抗拒地摇了摇头,但当他迎上弗莱德恳切的目光时,终于顺从了。

  “如果出了意外,一定要坚持到我来。”罗尔一字一顿地对弗莱德说。看着他的脸,我丝毫也不会怀疑,倘若我们真的遭到土著居民的围攻,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一把短剑,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解救我们。

  弗莱德用力地握了握罗尔的手,而后把自己的黑色战刀解下来,交到罗尔手中,转过身来,用最亲切和蔼的表情向坐在地上依芙利衲伸出右手:

  “带我们去见见您的族人,好吗?”

  我真怀疑还有什么人能够拒绝这个样子的弗莱德,依芙利娜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在我们的搀扶下站起来。

  片刻之后,我们来到了土著居民的中间。

  “依芙,你怎么把这两个男人带过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伸手拨开周围的人群,三步两步抢到我们身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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