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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之篇欲奴-第73部分

  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在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军中享有比我更高的威望,也更懂得如何与其他部族的战士们交流。

  我们的骑兵正在聚集,战场上的情势让他们的阵形有些散乱。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力拖住眼前这群恐怖的重装骑士,为弗莱德争取时间。

  战马的泅水能力远强于衣甲沉重、行动迟缓的步兵,这使得这群强力的骑士们不需要选择水势最平缓的位置渡河。他们的身影布满了我眼前的水域,就像是一道道横悬在河面上的阴影。水面没过了战马的大腿和胸口,它们高昂的头颅在水面上来回晃动着,身下翻腾着残冰碎玉般的水花,发出击碎了水面的声响。

  他们越来越近了,距离我最近的那个骑士距离我最多只有十步远。他骄傲地将手中的长矛指向我的头,就好像那已经确定是属于他的战利品一样。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着一柄长矛逼近我的脑袋,矛尖上那明晃晃的光芒就仿佛是实质的锐器,已然刺进了我的头骨中,让我莫名地畏惧。那匹战马在水中奋力地迈着大步,它硕大的眼珠透过披挂在马头上的衣甲露出来,正视着我的双目。那几乎不能称之为马的眼睛,我不相信这种以温驯、灵动、善解人意著称的食草生物居然会有着这样一双凶恶的眼睛。那是一双嗜血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就像一个无法填满的空洞,无情地吞噬着对手的勇气。除了死亡和恐怖,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登上了岸边,那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完全无视指向他的一排软弱的枪矛,一挥手就将自己的长矛深深送入一个士兵的小腹,然后他抽出战刀,轻而易举地收取了另外一个士兵的头颅。他做得轻快、流畅,似乎完全不费什么力气,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就好像他来到这里就是要杀死我们的士兵,收回他应得的胜利。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即便在他的刀光横过脖颈时,那个不幸的士兵也没有兴起躲闪的念头。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完全放弃了抵抗,仿佛目睹死神亲临。

  那率先建立功勋的骑士一拉缰绳,战马高扬起前蹄,嘶鸣着直立起来。雄壮的黑影笼罩在最前排士兵们的脸上,犹如一座正在倾倒的高山。他没有呼喝,他没有必要呼喝。在他面前,一切英勇的呼喊声就像是弱者求生的挣扎,只有那沉默中的骄傲,才是真正的强大。

  此时我的眼中只觉得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形象都模糊起来,只有这一人一骑的恐怖黑影无比清晰,填满了我的视野。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呻吟,不断地告诉我这样一件事:他们很强大,强大到了可以践踏一切规则、无视一切对手的地步。如果说,人类的勇力和气势还有一个极限的话,那他们无疑已经达到了这个极限。和他们相比,我们不堪一击。

  我们会败,我们会死!

  “嗖……”细微的风声刺入了我的耳膜,一支羽箭带着逼人的风压从我的面颊穿过,从沮丧和无力中将我拉回到现实里来。继而,“嘭”的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一团灼热的火光在那匹战马的胸口炸响。健硕的战骑痛苦地嘶鸣哀号,而后垂死地倒下。战马胸腔里的内脏连着它的肌肉从里向外翻了出来,新鲜滚热的马血流入澄澈的银星河中,将一片红色悲伤地扬向远方。

  不理会那名骑士悲惨的下场,我回过头看了看这支威力强大的魔法箭的主人。让我惊讶的是,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紧握弓背的,并非如我所料是某个勇敢坚毅的精灵战士,而是我们的老熟人、“银手指”艾斯特拉的爱人、有着“星眸”之誉的美貌精灵,菲西兰。

  她现在身着紧身的翠绿色皮铠,上面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装饰着龙舌兰的纹路,看上去格外英姿飒爽。她看了看那匹将死未死正倒在地上挣扎的骏马,那双被喻作星辰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立刻被另外一种果决的目光所替代了。尽管违背了精灵的传统,但她紧握长弓平举在胸前的左手稳定有力,没有丝毫的动摇。那强韧的弓弦兀自在秋风中微微颤抖,吟哦着一支关于死亡的歌曲。

  又是一声巨响,一片秋叶飘落在已经略微有些干涩的土地上,带着鲜血的颜色,仿佛一个被射落的生命。无情践踏在这片落叶之上的,是一个骄傲的射手,一个美丽的精灵战士。

  精灵,以智慧闻名于世的种族,却因为矜持而无法理解“战争”这个普通的词汇,这并不可笑。这个疯狂的词汇逼迫着人们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自己绝不愿做的事情,并以之为正义。而真正有勇气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却是他们中最柔弱最善良的一个。并非没有矛盾,菲西兰的眼角分明地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可她知道什么是战争中的生命必须去做的事,那是真正的勇敢,也是真正的智慧。

  菲西兰挺弓而立的飒爽英姿将一种名叫“勇气”的东西灌输到了我的心中,我忽然觉得那些立马持矛冲向我们的铁甲骑士们并非不可战胜。我握住了手中的佩剑,那细密的纹路紧密地回应着我手掌力度,让我感到一阵心安。

  或许是我身上军官的铠甲太显眼了,一个骑兵看见了我。他挥舞着战刀,径直地向着我冲来。他越过一丛略显散乱的矛阵,几支长矛刺破厚重的铠甲,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痕,但这还不足以阻拦他冲击的力量。即便只有一个人,这个静默的骑士也如同一道强大的激流,冲垮了士兵们的层层防御。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

  我没有尝试着躲避,而是高举长剑,对着他摆出了战斗的姿势。这很疯狂,不是吗?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冲锋中的重装骑兵。无论你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会告诉你这和送死无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正是这样做的。一道奇妙的力量延着我手中的利剑传上我的手臂,我不是很确定那究竟是来自于精灵铸剑师精妙的技艺,还是来源于隐藏在我胸中的勇气。

  马嘶、人号,战场上一片嘈杂,但我的世界很安静。我似乎感觉得到血脉在我的手臂中流动、附着在我臂骨上的肌肉正在兴奋地收缩,随时准备着发出致命的一击。这种感觉随着那名骑士的逼近愈加强烈起来,我几乎能听到敌手的呼吸,透过他蒙面的头盔看见隐藏在那厚重面甲之后的那双贪婪的眼睛。

  一刹那间,我失去了记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掌心传来的细密触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似乎是一些柔软和坚韧的东西被轻易切裂的感觉。泰肯大师作品的精妙之处此时完全体现出来了,我只觉得这柄剑和我连成了一体,透过它,我能够感觉到任何它接触过的东西,无论是肌肉、骨骼、内脏、血管……而后,两条大臂传来强烈的刺痛感,让我的肩头忍不住痛楚地痉挛。只有一件事我能够确定,那就是我还活着。

  如果我还活着,那我的敌人呢?

  他死了,并非死于我的手中。地上的马尸告诉我,我那错身而过的一剑斩断了战马的马腿,失去了一条前蹄的战马把背上的骑师掀翻在地,摔断了他的脖子。

  我听见了自己的呐喊,那是一种声带撕裂的不正常的声音。恐惧的感觉姗姗来迟,让我不禁为我所做的后怕。这时候我才刚刚感觉到,死亡曾经离我那么接近。

  而后,更响亮的呐喊在我周围的士兵中爆发了出来。原本已经被温斯顿骑兵冲撞得千疮百孔的防线开始以一种疯狂的态势聚合,这些小伙子们甚至把一些已经踏上了岸边的温斯顿人重新挤回了水中。每杀死一个对手,他们都要付出五倍、六倍甚至更高昂的代价,但他们似乎正在慷慨地迎向死亡。每一双迎向我的目光都带着奇异敬仰以至于崇拜的色彩,我,杰夫里茨·基德,一个矢志成为酒馆老板的人,此时成了这些勇敢战士们的英雄,因为我刚刚冒失地完成了一件壮举,战胜了一个我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这就是我刚刚所干的,我野蛮了自己的肉体,而后疯狂了一支军队。

  尽管我们取得了暂时的优势,但我并不认为仅凭我们就能战胜这些强大的对手。几乎和我们同样数量的重装骑兵连续不断地向我们冲来,他们有些人甚至在河水中就开始集结,并排向着我们的防线发起冲击。尽管这些勇敢的战士们一次次经受住了这严酷的考验,但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承受的。

  趁着还能够保持良好的阵形,我发出了后退的命令。这群士兵做得十分出色,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留给弗莱德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他现在已经率领着星空骑士们站在我们身后的山坡上。如果说这个战场上还有什么能够真正胜过这支“破阵铁骑”,那就是他们,只能是他们,那群更骄傲也更强大的骑士!

  我们在有秩序的退却,犹如一道缓缓开启的闸门,放出了一道蓄积了许久的钢铁洪流。经过短暂的追袭,温斯顿人放弃了对我们的继续倾轧。他们也发现了那支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骑兵,凭借军人天生的敏锐感觉,他们不难判断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前列的重装骑兵稳住了阵脚,他们安静地等待着后续部队的到来。弗莱德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发起攻击,背临河水限制了这两支骑兵的回转余地,这对于我们来说更糟糕。对于以速度见长的我们来说,越是广阔的战场就越能发挥威力,而狭窄的空间只会对那些人高马大的敌人有利。

  精灵们仍在向着重装骑兵们倾泻着打击的箭雨,他们的魔法箭已经用完了——即便是擅长魔法锻造的精灵,要将威力巨大的魔法附着在如此细小的空间内也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的,而他们精益求精的执拗性格也决定了这种武器的数量绝不会太多。即便是像艾斯特拉和菲西兰这样地位崇高的战士,每个人也不过只有几支而已。而在这样的距离上,那些普通的箭矢实在无法对身着重甲的骑士造成太过致命的打击。

  有一点我很奇怪,面对着弓弩的袭击,相对松散的阵形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可这群骑士违背常识地紧密聚合在一起,组成了一道由盾、铠甲和血肉之躯组成的堡垒,将后上岸的一群骑士紧紧包裹起来,就好像宁愿冒着更大的危险也要保护着什么东西。他们集合的速度并不迟缓,但我知道他们原本可以做得更快。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只像是一群久经沙场的战士,而不是那支攻无不克的铁骑军。

  我并不为此感到松懈,恰恰相反,这反常的景象让我很不舒服。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强烈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的心头,让我无法把这当作温斯顿指挥官无能的表现。

  战斗并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只在转眼间,法尔维大陆上两支最强大的骑兵部队几乎同时发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做了我此时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脱离正在激战中的滩头阵地,整理队列,原地待命。我无法忽视自己不祥的预感,它那么的清晰明确示意着将会有一件让人震惊的意外事件发生,而它将牵涉到这场战斗的胜负,甚至是这场战争的成败和我们的存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对它的存在确信无疑。事情就是那么奇妙,当一个人经历了许多战场厮杀、屡次在生死一线之间获救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对危险的预感。有些人把这当作为将者过人的天赋,而我宁愿认为这是战争激发了我们兽性的本能。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它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我已经做好在战斗结束后被当作逃离战斗的胆小鬼被人羞辱的准备。

  随着一声呼啸,那些熟悉的光彩洒落到星空骑士们的身上,他们原本就略优于对手的速度瞬间被提升到了极致,即便是流星闪电的身形我想也不会比着更迅捷。这群闪烁着骄傲光芒的骑士们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场残酷的战斗,只是在这片平坦的谷地上自由地翱翔而已。他们面前的敌手就和这遍布谷地的绿苔和青草一样,完全不能阻挡他们驰骋的脚步。

  正在我几乎已经确定自己的不安属于一种狂热的妄想时,让我们窒息的事情发生了。一瞬间,数道彩虹般的光芒忽然笼罩在温斯顿重装骑兵的阵列之上,那群衣甲皆黑的默语骑士此时就好像披上了一件闪烁着神奇光泽的外罩,在谷地中涌起一道溢彩的波流。和星空骑士们一样,他们的速度也提升到了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种种熟悉的加持法术让那些原本就勇武过人的骑士们更上层楼。他们就像是死神座前的神使,既散发着让人绝望的死的气息,又带着某种神圣的色彩,让人无法直面。

  我惊呆了!我吓坏了!!

  魔法骑兵!温斯顿人的魔法骑兵!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第二支和星空骑士一样的强大武装!

  这就是我的预感么?或者,这只是个荒唐的恶梦?刚才的一切不合理的解释现在都有了答案,温斯顿人违背常理的集结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无法负担重甲的成员、魔法骑兵部队的真正核心、那些孱弱而又强大的魔法师们。他们直到冲锋逼近时才发动魔法,将弗莱德置于无可退让的境地,只能与他们正面交锋。

  我们以魔法骑兵对阵温斯顿人的经历只有一次,而那时星空骑士还没有形成编制。此后我们面对的敌人就变成了克里特人,星空骑士的威力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体现。回想起来,我们低估了温斯顿人的创造力和模仿能力,尤其是低估了路易斯王太子的过人智慧和胆魄。仅仅是那一次的交锋,我们就将打造大陆最强骑兵的秘诀送到了路易斯太子的手中。尽管那只是粗糙的一瞥,但也已经足以触动他敏锐的统帅神经,让他有时间锻造一支与我们类似的魔法骑兵了。它们就在我们眼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弗莱德他们扑来。

  我生平头一次对星空骑士的战斗力产生怀疑,尽管他们曾经多少次攻陷强大的敌人,以血腥的功绩彰示着的自己强大。他们并非不曾身处困境,但那时他们面对的是超过自己五倍、十倍的敌人。而现在,当他们面对着与自己数量相当的敌手时,我对他们失去了信心。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一方豪壮地呐喊,一方无声地沉默。两支军队以几乎相同的速度、相同的气势、相同的阵形逼近着,就好像正在冲向镜中的倒影、冲向自己。

  谁能击败自己的影子?

  谁能击败自己?

  没有人!

  两道光流汇聚到一起,犹如两颗流星凌空相撞。光华四射,泛起一阵红潮。

  仿佛星空在燃烧。

  第十七卷纷繁第一百五十三章最接近伟大的一刻

  当两支同样闪烁着魔法光辉的骑兵以人类无法反应的速度相互撞击在一起时,技巧、勇气、力量和速度这一切的因素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身陷这道无法回头的洪流中的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挥动自己的武器,竭力挣扎着不被死亡吞没。无论你是勇敢还是懦弱的,在这场混战中都毫无区别。从任何方向都有可能刺来一把锐利的武器带走你的呼吸,那可能是敌人的,也可能是战友的。身陷这道钢铁涡流中的人和马都只能将自己的生命交给掌管命运的神祉,听任他的摆布,让他决定自己的生死。

  金属和金属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让人心里没有着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地中央,一颗心似乎正悬在气管和咽喉之间,仿佛只要大口呼吸一下就会把它吐出来。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我的双眼在企盼地搜索着,力图在混乱之中搜寻到我的友人的身影。

  感谢至高神,在战团之间我发现了一顶红色的头巾。凯尔茜,彗星海上的红巾女海盗,她还活着,一切安好。面对铠甲沉重的敌人,凯尔茜抛弃了趁手的轻刺剑,换上一柄厚重的长剑。尽管选择了并不趁手的武器,但这并不会妨碍她成为温斯顿人的恶梦。她的双颊染上了与头巾一般的颜色,手中的长剑依旧在不住地刺击。我不知道她是否受伤了,我想没有。她看起来精神十足,朱红的双唇间发出勇武的呼喝声。一个又一个远比她高大的温斯顿骑兵栽倒在她面前,成为这个勇敢的女性可夸耀的功绩。

  如果你能找到凯尔茜,就一定能发现红焰。赤发独目的精灵游侠正在女海盗的身边,他们就像是两团并肩燃烧的火焰,而支持他们狂烈燃烧的,却是对手的生命。红焰看上去是战场上最不需要为他担心的人了,精灵超越人类的反应速度让他能够更好地适应加速术的节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比自己的对手更快一步,一个温斯顿人甚至还没有看清面前的敌人就被搅杀在他锋快的双刀下。他绝对是战团中杀戮最盛的武者,他的作为与精灵族珍视生命的传统毫无关联。不知道有多少勇敢的温斯顿骑士已经倒伏在他的面前,他们或许应当庆幸:起码,他们的生命终结在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神一般的战士手中,而不是枉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士兵剑下。

  还有,还有一个,那个绝不能失去的身影。弗莱德呢?我们的领袖呢?我们的国王呢?我最挚诚的朋友呢?他在哪里?

  看见了,我看见了。穿过一面刀剑交织的网,透过血光四射的战阵,弗莱德矫健卓越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中。他几乎处于那片混乱的战场中最核心的位置,象征着他身份和荣誉的那面旗帜吸引了众多的敌人。战士们在护卫着他们的统帅,他们用身体作为壁垒将温斯顿人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涌动挡在了身前。可是即便如此,弗莱德的面前仍然不缺少对手。一柄又一柄致人死命的武器折断在他锋利无匹的战刀“墨影”之下,他们的主人往往也将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是无敌的统帅,但是,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在血与铁长吟着死亡的第一线,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出众的战士。最难能可贵的是,弗莱德在战斗的同时,还在观察着温斯顿人的行踪,准确地指挥着身后的骑兵队,带领着他们走出被温斯顿人分散、包围和歼灭的危险。

  我很为弗莱德担心,他的面前不断地出现温斯顿人高大的身影,而且他们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高大。我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我一生的挚友和统帅,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勇敢的士兵了,如今的他,是一个国家的领袖,一个民族崛起的希望。他不应该出现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他的肩头有更沉重的责任。难道他不知道,他的生命甚至比数千骑士的生死甚至一场局部战争的胜负还要重要。万一他受到任何哪怕极度轻微的损伤,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随即,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弗莱德能够听到我内心的声音,他必然会大声地驳斥我吧。是的,他是个国王,他自愿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者,并非是因为荣耀或者权力这种让人羡慕的东西,而是因为责任,因为一个美好又伟大的梦想。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周围的人要伟大或者重要,倘若他真的那样想、那样做了,他就不会是我们所熟知的弗莱德·古德里安,更不会成为德兰麦亚王国的君主了。当士兵们面对着强悍的对手拼死搏杀时,他必然会出现在他们身边,率领他们,指挥他们,让他们看得自己、看得见希望、看得见胜利。

  因为他是弗莱德,所以,他在那里。他必须在那里,也只能在那里。

  这一侧的战斗难分难解,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如何。即便哪一方会成为最后的胜者,他也必将付出与对手同样惨重的代价。而在战场的那一侧,圣狐高地上的土著战士们已经占据了上风。从一开始,他们的数量就比对手要多,而银星河的阻隔让温斯顿人无法纠集起全部的力量抵挡他们,只能逐渐地向战阵中派遣人手。倘若不是土著人的战斗方式实在太没有章法,他们或许早已奠定了胜机,将温斯顿人赶到河对岸去了。倘若一切就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只要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想我们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即便我们动摇的精灵盟友不插手这场战斗,我们也能够获胜。

  但是,一切都因为一把马刀而改变了。

  正当弗莱德与面前的一个温斯顿骑兵交手时,一匹烈马从他左侧挤了出来。马上的温斯顿骑手全身血流如注,右肋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无力地摇摆着,似乎是因为流血的虚弱而无法承受铠甲沉重的分量。几乎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紫色的重铠和摇摇欲坠的身躯告诉我们,这个军人的生命之火只剩下了最后一颗火星。

  这个濒死的人策马扑向弗莱德的侧影。我们的战士试图阻止他。短短不到十步的距离中,他的身上又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可以要了一个健康人的命。他没有兴起丝毫抵挡的念头,反而以更疯狂的姿态靠近弗莱德。追求荣誉的本能支撑着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即便离他很远,我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他那疯狂的执念。这种执着的求胜心不会因为死亡的逼近而稍减,正相反,死亡会更大地激起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心,让他抛却了一切让人虚弱的幻想,去追求一生最后一次炽烈的燃烧。

  “拦住他!快,拦住他!不要让他靠近!”我高喊着,对着弗莱德身边的骑士们,带着绝望的腔调。不知为什么,此时我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加沉重,那个温斯顿骑兵摇晃的背影让我嗅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我很害怕,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

  能否听见我的呼喊已经不重要了,两名星空骑士已经发现了那个视死如归的战场刺客。他们忠实地履行了自己护卫统帅的义务,两把重剑深深地刺入了敌人的胸膛。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重创下存活,随着一道血雾喷过,它彻底断绝了那温斯顿骑兵生命的迹象。

  在生命静止之前,那个温斯顿人掷出了他的战刀,向着弗莱德。我猜,他的生命结束得太早,没有看见自己这赌命一掷的结果。如果他看见了,或许在死神的殿堂前也会忍不住骄傲地大笑。他是个高尚勇敢的军人,为了胜利,他拼尽了最后一滴鲜血。他理应受到所有军人的尊敬,因为他的执着和勇气。

  但是,我恨他,因为他让我伟大的朋友遭遇了险境,几乎送命。

  刀锋并没有伤到弗莱德,而是重重地刺在了他坐骑的后臀上。疼痛难忍的战马立刻惊骇地高仰起前蹄,几乎把猝不及防的年轻领袖掀下马来。弗莱德面前的对手抓住了这个时机,举刀迎面砍下。仓促中,弗莱德只能竭力向右侧闪躲。

  战刀重重地砍在了弗莱德的左肩上,我听见一声痛楚地惨呼从他的口中传出,那声音就像是在我的耳眼里炸裂开来,直接灌入了我的脑子里。我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心跳,巨大的恐惧断绝了我的脉搏。我的血液仿佛不再流动,一阵冰冷的寒意从我的心底流淌出来,牢牢扼住了我的喉咙。

  被马蹄践踏起的烟尘中,弗莱德的身躯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已经不想再去看那个被我们的士兵肢解的凶手了,现在,朋友的生死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不需要命令,弗莱德身边的星空骑士们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他们要面对的是因为敌军统帅重伤而激起更大勇气的对手,可他们没有退却一步。退就是死,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尊敬的领袖会死。那是他们宁愿失去生命也不愿见到的事。

  “弗莱德!”红焰和凯尔茜目睹了这一切,他们两个人放弃了自己的队列阵形,发疯一样冲到弗莱德的身边。不理会身旁的危险,红焰翻身下马,抱起弗莱德的身体放在了马背上。在弗莱德接触马背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头也挣扎着晃了一下。

  他还活着!

  星空骑士们开始退却了,这是他们自建立以来第一次主动地退却。黑色的九连星战旗屈辱地向后方飘去,他的主人正遭受着从未有过的险境。

  在后撤的阵形中,红焰出现在队伍最靠前的位置。没有人能因此而责怪他,因为我们重伤的年轻王者正伏在他的坐骑上。在他身后,温斯顿的骑兵和星空骑士紧紧纠缠在一起,刚才激烈的战况让我们的骑士们无法立刻从与对手的战斗中脱出身来。这是一次糟糕的撤退,全无阵形,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温斯顿的铁甲骑士们就如同一个大号的绞肉机,把一个又一个落单的星空骑士搅碎在自己的阵列中。有些忠诚勇敢的士兵试图留下来,暂时阻挡住身后的敌人,为自己的统帅赢得撤离的时间。可这根本就没有用,零散的反击就像是纸片一样撕裂在温斯顿人的面前,根本无法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要想拦截他们追杀的脚步,起码需要一支阵容完整、阵形整齐的军队。

  正有这样一支军队横亘在他们与月溪森林入口之间的位置上,这是阻拦温斯顿人、挽救弗莱德生命的唯一希望。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此时只有不足五千人。在势如狂飚的魔法骑兵面前,他们断无胜机,甚至连生还的机会都很渺茫。

  而此时,他们的指挥官正在嘶声大喊着:“全军,防御阵形,长枪手上前,掩护陛下!”

  是的,那个激昂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的样的情怀包围着着我,让我有勇气作出这样的决定。在这一刻,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弗莱德的生命,我什么也没有想到。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要弗莱德活着,一直活下去,直到他亲手完成了他的梦想,创造出一个从没有人见过的美好世界。

  我忽然觉得,这不仅是他的梦想,同样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梦想。在我梦中出现的那个终日充满欢笑的热闹酒馆,也正是这个梦想中微不足道但却美妙精致的一部分。

  红焰行近了,脱离了魔法师的支援,双乘的坐骑放缓了速度。在主人焦急的催动下,那头健壮的牲口已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它的唇口边喷着疲惫的白沫,全身透着淋漓的汗水。这是它跑得最好的一次,雄健的四蹄交替蹬踏着泥土,在大地上留下一连串深深的蹄印。但是和它身后那群不断逼近的黑衣杀手相比,它的的身形只能用迟缓来形容。如果再没有人能够有效地拖住温斯顿人的步伐,红焰和弗莱德必然难逃毒手。

  红焰在我面前勒住了坐骑,我抢上前去,扶住弗莱德的身体。他现在昏迷不醒,双眼紧闭着,嘴唇发白,牙齿不住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细响,显然正在抵抗着强烈的痛楚。他的肩头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走,红焰,带着他离开这里。”我将目光从弗莱德的脸上移开,投向身后那正在不断逼近的温斯顿骑兵。

  “杰夫,你想干什么?”红焰有些惊慌地问我。

  “走,马上!你想害死他吗!”我冲着红焰的脸大吼着,指向身后的丛林:“带他回去,回去!”

  “你不能这样!”红焰同样激动地大喊着,他微微探起身,想要把右腿从马镫上摘下来,口中还在大叫着:“你带他离开,我留下。”

  我用力按住了我的朋友:

  “听着,你这个白痴,这个世界上有数以万计的酒保,但德兰麦亚只有一个国王,月溪森林也只有一个咏者。所以,应该留下的人是我,只能是我……”

  “……转告弗莱德,别干蠢事,我可不想白死!”

  我的剑狠狠扎上了战骑的后臀,那头红焰所钟爱的变种畜生发出一声哀鸣,发疯一样向前猛冲出去。红焰勒不住缰绳,只能挣扎着回过头来,用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过了片刻,他终于狠下心肠转过脸去,将身体伏倒在马背上。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了。这样的想法让我欣慰。

  大部分星空骑士在奔逃时被冲散了,他们并没有遭遇温斯顿人的追杀。那些默言的骑手将目标牢牢锁定在弗莱德身上,他们显然明白,击溃一支军队不过是赢得了一场战斗,而杀死一位国王则意味着终结一次战争。

  我回到阵列中间,打量着我面前这群可爱的士兵们。他们都是半年多的新兵,都还很年轻。面对着那股不断冲近了黑色狂飙,他们还不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畏惧,把慌张的表情挂在脸上,但唯其如此,才更能看出他们的勇气。无情地对待远逊于自己的对手,那只是能叫做欺凌而不是勇敢。真正的勇敢是当你面对无可抗拒的毁灭力量时,仍然能够坚持自己的责任。

  他们正在同时与两个敌人交战,一个是面前这些骑在马上的无敌勇士,另一个则是潜伏在他们心中的恐惧。或许,片刻之后他们就会被前者轻易地击败,但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战胜了后者,赢得了最可自豪的一场胜利。

  追兵的马蹄声几乎就响起在我的脚边,大地也无法承受重装骑兵的逼迫,惊惧地颤抖起来。只有当你直面这群威武的斗士时才会理解这种压迫感。这是直面死亡的感觉,在亡者之神的裁判前,你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兴起。

  我不知道我的心情为什么会如此平静。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在那场战斗中,同样是为了掩护弗莱德,同样是面对着这群强大的敌人,引领我们走上战士之途的卡尔森队长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此时仿佛正在在我的背后,以他的灵魂指引着我,让我心中没有畏惧。

  那时,我就应该和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微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心中洋溢着无上的骄傲。上天为证,我正追随着一个勇士的足迹,为保护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和伟人而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我一生中最接近于伟大的一刻。秋风摩娑剑刃,发出清脆坚定的声响,在我听来,那真像是我对卡尔森队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啊。

  “长官,请让我和您一起战斗!”

  ……长官……请让我……和你……

  一起……

  第十八卷敌营第一百五十四章当死亡降临

  以不足五千的轻装步兵正面硬撼近三千冲锋中的重装骑兵,并且是在魔法加持之下、威力超越了人类极限的的魔法骑兵,这是我正面对的决死之局。我只求能够短暂地拖延住温斯顿人追袭的脚步,保护我终生友人的安全。此时此刻,我向着我所听闻的一切天上的神明祷告,并非为了延续我的生命,只是在乞求我的牺牲有价值——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生还的问题,必死的信念让觉得更有力量。

  “坚守阵地!”我大声吼着,直面那群即将终结我生命的对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我强大得多,但那已经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

  马蹄翻腾,践踏着坚实的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就好像雷声紧贴着地面向我们滚来。我简直想像不出凭借人类的力量,还有什么能够阻挡这道滚雷般的军队,那声音就是一个残酷的预言,昭示着我们的死亡。

  “坚守阵地!”我执拗地高喊,试图凭借自己的嗓门压过那滚滚的马蹄声。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就好像刚刚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样。

  “坚守……”我已经听不见我自己的声音了,温斯顿人已然迫得太近,马蹄声掩盖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声响。这轰然的声音太过刺耳,当它达到顶端时,我忽然觉得一切的声响都消失了。我看得出脚下的大地正在震颤,感觉得到自己的声带在剧烈得抖动,却听不见一丝细小的响声。

  这一刻我以为自己聋了。

  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站在第一排长枪手的身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滚烫的血液在我的肢体里流淌着,让我狠不能就地燃烧起来。我不喜欢死亡,但在我不得不死的时候,我宁愿像我所敬爱的那个男人一样光荣地倒下。

  默然注视着那道逼近的黑色浪潮,我甚至听得见死神为我的心跳倒数的耳语。七、六、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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