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_望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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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甲

  孟璟在原地立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远,最终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只是在两人消失在视线外之后,仰头望了一眼天际。

  乌云蔽日,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间只剩这唯一一种苍凉颜色。

  楚怀婵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的时候,他探出去拨开枯黄草木的手已经冻得青筋微微凸起,但闻得那股淡淡的甘松味,还是瞬间收回手,习惯性地将她的手捂在掌心。

  寒津津的感觉顺着肌肤纹理径直往里钻,十指连心,几乎是瞬间令楚怀婵连心都轻微地打了个寒战,她默默伸出左手来,反将他的右手包裹在双掌中。她低头哈了口热气,白雾顿起,冰雪寒气竞相往后褪,孟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个儿的手这会子比她冷上许多,竟还妄想替她暖暖,觉自己可笑,赶紧将手往回收,哪知楚怀婵并不肯,忽地使了全力不肯松手。他俩在一块儿,兴许因为武力上的绝对碾压,惯常都是她先服软,但她拗起来的时候,他也怕伤着她,现下也只好就这么屈服,由着她紧紧握住自个儿,将身上的暖气一点点渡给他。

  等感觉到他手上那股沁人的寒意褪去,楚怀婵才缓缓松开他,将已经沾染上了几分寒气的手往回缩,孟璟却也没让她如愿,径直握住她手,认真地替她搓了搓,等她发了热,这才松开她已经被搓红的双手。

  楚怀婵悄悄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踌躇了下,最终也没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能让他失态这般久的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小事,兴许还算得上棘手。她迟疑了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过一圈后,忽地恶向胆边生,伸出双手去捏了捏孟璟的两颊,强行让他被迫做了个鬼脸。

  “???”

  孟璟总算是从方才的神游中彻底回过神来,怒从心头起,几乎要咬碎口中牙,立时便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呆子,他才方伸出手去,早已将察言观色本领练得炉火纯青的楚怀婵已经往后蹦了一步,笑道:“都是当将军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小气了?”

  孟璟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主动滚过来受死,见她不动,他冷笑了声,冷冰冰地道:“自个儿走回去罢,要不求你亲哥去。”

  他说完果真撇下她径直往前走,楚怀婵犹疑了下,决定向这等仗马欺人的小人屈服,乖乖小跑几步跟上前去,拦在他跟前,尝试同他讨价还价:“轻点成不成?”

  “嗯。”他简单地应完这个字,不肯再多说什么,只是嘴角扯出一个很不和善的笑来,微微眯眼,就这么笑里藏刀地看着她。

  楚怀婵犹疑了半晌,总算不敢反抗,走到他跟前一步远,乖乖等着受死。

  孟璟勾了勾手指,照例惜字如金:“过来点。”

  她踯躅了好一阵子,孟璟倒也不催她,耐着性子等着她自个儿主动求饶,良久,楚怀婵果真还是没辙,乖乖往前一步,近乎和他贴在了一块儿。孟璟半点不客气,伸出手来以牙还牙,活生生将她的小脸蛋儿扯成了一个大脸盘子。

  她今日裹着厚厚的斗篷,宽大的帷帽将她整张脸完整圈住,五官原本便被衬得愈发娇小,此刻更是被孟璟折腾得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更是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孟璟将好好的一张比花还娇的脸搓揉捏扯得不成样了,这才放过了她,楚怀婵心下大石落地不过一瞬,便见魔爪再度伸来,顿时疾步往后一退,声音都有些发颤:“孟璟,我说真的,你真的不能再这么小气下去了,再这样,我就、就、就不让你进我屋了。”

  孟璟轻嗤了声,再度冲她勾了勾手指,淡淡反问道:“是么?”

  她无语望苍天,乖乖走回来,他却一反常态地没再折腾她,只是很轻地,在她已经冻得发红的鼻尖轻轻刮了刮。

  楚怀婵还在发蒙中,他已牵着她手往回走,来回折腾,几番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他必得快些将人送回去,再迅速赶去怀安卫营地了,毕竟交代完事之后还得放人回去探个亲,或者说放人回去留个话,毕竟战事一旦打响,谁也不能保证还能活着见到明年第一日的初雪,该留不该留的话,出发前都得尽数交代好。

  这日孟璟果然顶着他颧骨上那点不太清晰的牙印去了营地,晚间也并未能抽空回来,只是在第二日午间强行挤出时间回了一趟府,和楚怀婵一并去祖母那儿用了一顿过早的年夜饭。饭毕,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赶紧拉着楚怀婵告退,径直往栖月阁里边儿跑。

  楚怀婵看他这猴急样,没忍住笑出声,被他递了一记警告的眼神,这才收敛了些许。

  进屋后,敛秋端上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炭,将方才的余炭撤了出去,这才退了出去。

  门帘一放下,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孟璟半点不客气地掀袍在罗汉床上坐下,楚怀婵忙将炭盆搬到他身前,好叫他暖暖,又给自个儿搬了个杌子,也不坐他旁边,只坐在他对面,边低首拨炭,边不忘絮絮叨叨:“昨日里令仪同我说了,我哥这几日臭不要脸地打着我爹的名头,四下联系各地布政使,忙着给你四处筹粮呢。”

  孟璟不甚在意地笑笑,剥了瓣橘子喂给她:“你别操这心,把你哥的话当成耳旁风便是,你也不是不知他那德性。”

  “我知啊。”楚怀婵探头去咬橘子,齿尖轻轻滑过他指腹,仰头冲他笑起来,“我不爱搭理他,但我关心你啊。”

  孟璟就这么看着她,轻轻笑了下。

  “昨日去长城塞,西南方向的那几座山可以用作垦荒,土质也适合耕种,若从南边阳河支流里引水灌溉的话,水稻也可以种的。”

  孟璟本想笑笑,说河流太远,不大可能,但见她说得郑重,倒也不好打击她,只是沉默着再喂了她一瓣橘子。

  楚怀婵还是乖乖咽下,他却不大肯让她再吃这些凉的东西了,将剩余的放回果盘。她不肯依,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他犹豫了下,重新挑了个个大的,放进炭盆边上烤着。橘皮遇火,惊起“滋溜”一声响,滋滋地往外冒着白气与酸味儿。

  楚怀婵眼巴巴地盯着,瘪嘴委屈道:“烤过的不大好吃,还是要……”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孟璟强行以眼神镇压,她只好按捺下这点小心思,握过他手,他不肯配合,她便一点点地替他摊平,放在火上烤着。

  孟璟随她任意摆布,懒得出声呛她,却听她很认真地道:“我没异想天开,我昨晚带上图纸去庆安巷了。”

  孟璟脸色变了些许。

  她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哥也在那儿,我把想法同他说了,后来我们琢磨了好几个时辰,又特地叫人去取了土过来,仔细辨过土质,有水种稻不成问题,虽然不会有南边那般颗粒饱满,但能多养活些人也不成问题。三山垦荒,可就抵现在十之七八的土地了。”

  孟璟凝神打量了她一眼,她接道:“引水的话,我们也思忖过了,南边地势更低些,不大好操作,但可以炸山引水的。”

  她将昨夜的图纸拿出来摊开,从上面秘密麻麻的标记中指出一条红线:“就从这儿炸开,修成一条渠,虽然远些的土地仍旧不算很方便,但也就是多费些人力的事情,总归不至于办不到。而且,这边的土质我们也看过了,只炸这么一小块的话,不会影响整座山的,不会出事,放心。其次,这地方离三大卫所营地很近,春耕时期鞑靼来犯也少,叫卫所耕种,募役补缺也可行。山北还可种些别的……”她话还没说完,孟璟伸出食指放到了她唇边,示意她噤声。

  她将脑袋往后仰了仰,不肯屈服:“你信我,绝对不成问题,连具体怎么办我们都琢磨出来了。开春之前照做,今年能播种下去绝对不成问题。”

  孟璟颔首:“嗯,信你。”

  她这才满意了,冲他弯了弯唇,道:“那等年后,我再多去几趟庆安巷,再列个细点的单子给你过目。”

  她自个儿笑起来:“不过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像个连田都不会种的不称职农夫呢,一天到晚愁着怎么将来祸害自家田地的人赶走,还得琢磨到底怎么才能多种点粮食。这跟你整个人不大配啊……就像,活活逼旱鸭子下水似的。”

  孟璟不知抽什么风,忽然将已经剥了一半的炭烤橘子往炭盆里一扔,烧得正旺的炭遇橘子汁儿,瞬间滋起一阵烟。

  他探手过来,楚怀婵为免遭毒手,赶紧勤快地跑过去端了盆温水过来,替他将手洗净擦干。哪知他还是不肯消气,径直将手伸到她后脖子上。虽然烤着火,又是温水,他手倒也不至于冰凉,但毕竟还是比脖子处的温度凉上许多,惹得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略带怒意地抬头看他。

  孟璟竟然也不觉理亏,退回手来,双手用力将她脸颊一捧让她五官扭曲作一团,她下意识地出声,却变成了含混不清的低吟,觉得丢人,只好闭嘴看向他,颇有几分我看你又继续小气吧半点玩笑都开不得这都什么人啊的感觉。

  哪知孟璟盯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语气里却不自觉地浸染了几分屋外的冰雪寒气:“你再往庆安巷跑上一次,我叫人拆了那破地儿。”

  “……你这叫以权谋私。”

  “我乐意。”孟璟轻嗤了声,“这事你大可以去布政司衙门找你哥,不用非去那地儿。”

  “我说孟璟,你这打翻的醋坛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扶起来啊?”楚怀婵不乐意了,起身就要走,孟璟哪里肯让她就这么逃过一劫,拽过她手往前一带,眼见着她裙裾要掉进炭盆,单手探过她膝盖,将人搂起来放在了膝上。

  楚怀婵仍是觉得不能纵容这人继续这般莫名吃飞醋了,继续道:“我哥一下值就往那儿跑,这事不找布政司也不能找其他人啊,我跟着找过去不也正常?再说令仪妹妹又那么可爱,我也乐意给她带点儿宝贝过去陪陪她……”

  孟璟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便听她接道:“更何况,薛敬仪确实也学识渊博,是个腹有墨水的,帮忙出谋划策也很尽心,人又正直,没什么别的心思,你这人怎么这么容不下人呢?”

  她话音未落,孟璟便已低头吻了上来,以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嘴。

  楚怀婵懵了一下,眼睫一颤,生生把余下的数落的话咽了回去,下意识地仰头回应了他这个吻。

  等餍足过后,这人不知羞耻地在她臀上掐了一把,痛感令她回过神来,她噘着嘴蹭下地,忿忿地盯了这位醋坛子附身的傻子一眼,在他膝上戳了戳:“好了些便这般不要脸。”

  眼见着这傻子有要动粗的可能了,她赶紧跑开,从柜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母亲送来的。”

  孟璟缓缓摊开来,赵氏写信素来简洁,从前他同父亲在外时,惯常来信便只有寥寥几字,如今来往信件必经皇帝的人先阅过一遍,这信更不例外,他拆开来淡淡扫了一眼——吾儿从璟,夫在夫为天,子立子为天。吾与汝父皆安,勿念。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当归。

  他轻轻笑了下,没出声。

  楚怀婵也没问他赵氏写的什么,只是赶紧起身去明间取她的宝贝。敛秋见她出来,犹豫了下,递给她一双厚底靴子,嘴唇开合好几次,才小声道:“少夫人能不能帮奴婢求一下世子,将这给……”

  她接道:“给东流?”

  敛秋迟疑了下,点了点头:“昨日回来过一趟,还差一点针脚没收,便耽误了。”

  楚怀婵轻轻笑起来:“傻人有傻福,放心吧。”

  “嗯,谢少夫人。”敛秋低应了声,道,“他说回来后会去求求世子的。”

  楚怀婵接过,也不再多说多说什么,见她告退,这才取了东西回了暖阁。

  孟璟瞧见她手上的靴子,顿时乐起来,接过来翻了翻,见针脚细密,想是花了好些功夫的,乐呵呵地问:“给我的?”

  “想得倒挺美。”她“嘁”了声,“敛秋给东流的,叫你带过去。”

  孟璟闷闷地“哦”了声,将这玩意儿随手往床后边一扔,楚怀婵却已蹲身下去,掀起他的长袍,他愣了下,道:“不用这么着急,等我回来也不晚。”

  这人越来越不正经,楚怀婵在他小腿上拧了一把,见他消停了,这才替他卷起裤腿,将亲手缝制的护膝缓缓替他戴好,柔声道:“塞外天寒,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别又冻着了。”

  孟璟摸了摸她脑袋,没应声,她便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替他捯饬好,这才起身,问:“换甲装么?”

  孟璟本想说不用,到时候换完直接走便是,但她道:“我想看看。”

  他乖乖起身,唤了人拿进来,由着她替他更衣。

  甲装将他身形衬得越发高大,楚怀婵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却又陌生得仿佛从不认识的人,倏地泪目,孟璟闻得这一声啜泣声,赶紧回头看这泪多到可以拿来灌溉农田的呆子,想说句没事不必担心,她却早已自行擦干了泪,红着眼眶替他披上亲手绣好的战袍。

  她细心地替他擦了一遍剑身,这才为他佩在腰间。

  尔后,她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为将军披戎装,还望将军……早日大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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