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宴 预计以外的救赎
抖颤蠢动的肉块，挤出黑暗黏稠的声音。
从昨天晚上的晚宴开始，整个世界终于开始完全异化，唯独那几位神明的形象没有被改变。几个这样的肉块围着桌子，很美味般啜吸杯里的污水，尖叫呻.吟与各种异调声音交织在一起。
和龙之介之前想的不一样，异化的工程并不是到眼睛就结束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嗅觉和味觉，紧接着是听觉，最后连同触觉一同异化。
如果说当人还处于幼儿期时，正是通过认识他人、并得到“我与他们是同类”这样的认知才明确了自己是个人类的事实，那么龙之介此刻就可以自豪的说，“我是一个怪物”了。
没错，自豪。
作为一个超凡的艺术家，龙之介超越了世俗的眼光和审美。他并不因自己此刻的认知而对他们有所厌弃。对他来说，这种异化是一个绝佳的素材。
人因为限于自己的躯壳，从名为人类的躯壳中引出的就是人类的审美。无论龙之介如何对自己强调“你必须超脱于人类的审美观”，可他毕竟身为人类，任何作品都会不自觉的受到身为人类的龙之介的影响，而无法作为以作为一个艺术家的龙之介得到表达。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就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弯路。
他一直坚信，完美的艺术作品是在任何审美观下依旧能感受到美感的作品。龙之介曾经也曾作为一个人类的艺术家创造过一些人类所能欣赏的艺术品，可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之后的血肉艺术，却因为太过强调“超脱于人类的审美观”而显得猎奇。
为此龙之介感到苦恼。
他并非是想制作这种猎奇的造物。那些审美观过于贴近于“大流”的人们在看到这种作品时并不会感受到来自生命与死亡的交织的。这样的话，龙之介的血肉艺术便充满了刻意的色彩，与那些龙之介所厌弃的“荧幕上表现出的虚假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人类正是因其了解才舍弃恐惧。就是因为人类永远不可能有死亡的经验，所以所有的人类都对其充满恐惧。
龙之介想要纠正这一点。他并非没有愿望，他的愿望便是能够亲手创造出以普通人的审美观也能接受并感到美、同时能深刻的体验到死亡的经验，并由此使人类不畏惧于死亡——这便是龙之介的终极愿望。
和所有年轻的艺术家一样，龙之介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他不想依托于他人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他并不渴求圣杯。
因为他的愿望本身就是创造出那样的作品，而非是得到那样的作品。在创造的过程中，失落、绝望、鼓舞、欣喜若狂——这种经历和体验同样是他想要得到的。
用龙之介的话来说，就是评论家从作品中得到满足，而艺术家从创造作品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在不久之前，他一度认为自己陷入了困境。就像是相同的工作失去新鲜感之后就会成为枯燥无味的机械劳动一样，这个年轻的艺术家、这个资深的杀人鬼终于是因为太久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而暂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龙之介对此十分苦恼。他并非是那些半吊子的杀人狂或是单纯为杀而杀的杀人鬼，他的目的是创作出更ooooool的作品，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原始的那种感动，重温那种为理想而献身的温暖。
为此，他选择了仪式杀人这个新奇的手法，多少拾回了一些杀人的动力。而召唤出耶洛哈之后，看到了超乎想象的艺术品，他才真正的找到了实现愿望的道路
而现在，感官完全异化的龙之介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和厌恶，反而欣喜若狂。
视觉并非人类的视觉、听觉并非人类的听觉，就连嗅觉、味觉和触觉一同改变——这正是龙之介寻觅已久的，超乎寻常的艺术的鉴定方法。
他该记得以前作为人类时自己的审美。而现在这种类似于美丑颠倒的感官又给了他另一个角度的视角。如果他的作品能够同时满足普通人类和此刻自己的审美，那毫无疑问就给了他最终的答案。
除却那种功能以外，现在的视角还给了龙之介超卓的趣味。
以前的人、桌子、食物乃至于艺术品，都给了龙之介全新的感受。从这个角度来看，龙之介作为艺术家的修养非常到位——他不会因为自己喜欢与否这件造物就给他优与劣的评价。事实上，龙之介在这几天也去博物馆或是画廊之类的地方看了看以前觉得不错的作品，的确有那么一些杰出的佳作，即使龙之介关于美与丑的感官被颠倒了，却依旧感受到了其杰出的魅力，于是龙之介不得不为之献上自己全部的敬意。
“所以，我不怪你。”
龙之介一边啜饮着杯中的污水，感受着咖啡给他带来的全新感受，一边微笑着对沙耶说道。
“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在旧的世界中，我已经体验不到什么新鲜感了，倒是现在，好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样。”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沙耶，你送了我一个世界。谢谢你。”
名为沙耶的少女皱着可爱的鼻子，眼神中是混杂着感激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那，龙之介，你看那些人变成的肉块……”
“非常美。”不等她说完，龙之介就立刻回应，“也许你们看到的话，会认为他们就像是怪物一样。但我想说，那些肉块非常美。”
“那些肉块将自己抽象的意志化为实体具现在外表上，每个看似毫无意义的细节都很有可能预兆了些什么，那些看似尖利的声音，仔细去听，从那些颤音中甚至能听到此时的感情和心情。人类那基于繁衍欲望产生的审美在这种光明正大的把内在表现出来的生命之前不值一提。”
“毕竟，评价一个人如何，不应该是看其内部的心灵吗？肉体终将腐朽成一堆白骨，难道你能指着这堆白骨说他比另一堆美吗——哦不，这还真可以。那么，就用一堆尘土与另一堆尘土来比较吧。”
“那种肤浅的审美只是来自于更优异基因的吸引。就像是蚕想要吃桑叶一样的，来自肉体的本能对后代的保护。更美丽更健康的异性很有可能表明其家庭更好，或是更聪明、更强壮。如果能和其诞下后代，后代无疑便会更加优秀。所以，那种意义上的审美不过是来自于身体本能的一部分，相比较整个生命的秘密来说宛如冰山一角不值一提。”
“而这些肉块……我曾经也认为他们是丑陋的。可是昨天晚上，我发现当间桐雁夜哭泣的时候，在间桐脏砚微笑的时候，一旦刨除自己先入为主的丑恶信仰，他们的颤抖、声音都给了我非常直观的感受。如果这种生命真的存在，这种毫不遮掩的把自己的心灵向外人敞开，把最应该遮掩的部分也一同给别人看，我无法想象这会是怎样一种伟大的生命。”
他以认真的表情看向沙耶：“你们这些神明也许会认为这些生命是错误的，但我要说，这种生命远远比人类高贵。”
“人类会将自己最丑恶的内部深深藏起来，而把美好的部分给他人看——所以我甚至想，我的视角也许并非是将美与丑颠倒，而是将内外翻转。这种肉块一样的生命将最美好的部分深深藏在了内部，而将最丑恶的部分表露在外。他们会在学习中不断沉淀自己的美丽，把这些易于割下的烂肉轻易去除。比人类更容易承认自己的缺点，就等于是能更快的学习、更快的完善自己。”
“我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后，不断完善自身缺点的这些肉块就会破茧成蝶一样，从肉块中挣脱出来。到了那时，他们就是完美无瑕的，最接近神的生命了。说是天使也毫不过分。”
“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我了解他们。我不能悖逆我内心的想法，所以我要说……”
“那些肉块非常美。非常美，无论说几次也是一样的——”
“——无比的，美丽动人。”
说到这里，沙耶早已是泪流满面，扑进了龙之介的怀抱。
“谢谢，谢谢……”
她哽咽着，搂紧了龙之介的脖子。
龙之介的表情先是一片茫然，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提示其三，在场所有人都有被拯救的原因】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龙之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于是他也毫不避讳怀中的足以被成为女神的存在，温柔而沉默的将其拥入怀中。
沙耶抽泣着，心中满是被全然了解、被认可了存在的幸福。
从未想过的，在给郁纪送了最后一份礼物之后，蒂雅露卡给自己送了一份更大的礼物。
那是和郁纪的依赖不同——哪怕连肉块这样丑陋的本体也能一同爱怜的人。
那是沙耶从不敢奢想的，郁纪以外的救赎。
那更是沙耶幻想已久的，预计以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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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晚上的晚宴开始，整个世界终于开始完全异化，唯独那几位神明的形象没有被改变。几个这样的肉块围着桌子，很美味般啜吸杯里的污水，尖叫呻.吟与各种异调声音交织在一起。
和龙之介之前想的不一样，异化的工程并不是到眼睛就结束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嗅觉和味觉，紧接着是听觉，最后连同触觉一同异化。
如果说当人还处于幼儿期时，正是通过认识他人、并得到“我与他们是同类”这样的认知才明确了自己是个人类的事实，那么龙之介此刻就可以自豪的说，“我是一个怪物”了。
没错，自豪。
作为一个超凡的艺术家，龙之介超越了世俗的眼光和审美。他并不因自己此刻的认知而对他们有所厌弃。对他来说，这种异化是一个绝佳的素材。
人因为限于自己的躯壳，从名为人类的躯壳中引出的就是人类的审美。无论龙之介如何对自己强调“你必须超脱于人类的审美观”，可他毕竟身为人类，任何作品都会不自觉的受到身为人类的龙之介的影响，而无法作为以作为一个艺术家的龙之介得到表达。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就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弯路。
他一直坚信，完美的艺术作品是在任何审美观下依旧能感受到美感的作品。龙之介曾经也曾作为一个人类的艺术家创造过一些人类所能欣赏的艺术品，可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之后的血肉艺术，却因为太过强调“超脱于人类的审美观”而显得猎奇。
为此龙之介感到苦恼。
他并非是想制作这种猎奇的造物。那些审美观过于贴近于“大流”的人们在看到这种作品时并不会感受到来自生命与死亡的交织的。这样的话，龙之介的血肉艺术便充满了刻意的色彩，与那些龙之介所厌弃的“荧幕上表现出的虚假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人类正是因其了解才舍弃恐惧。就是因为人类永远不可能有死亡的经验，所以所有的人类都对其充满恐惧。
龙之介想要纠正这一点。他并非没有愿望，他的愿望便是能够亲手创造出以普通人的审美观也能接受并感到美、同时能深刻的体验到死亡的经验，并由此使人类不畏惧于死亡——这便是龙之介的终极愿望。
和所有年轻的艺术家一样，龙之介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他不想依托于他人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他并不渴求圣杯。
因为他的愿望本身就是创造出那样的作品，而非是得到那样的作品。在创造的过程中，失落、绝望、鼓舞、欣喜若狂——这种经历和体验同样是他想要得到的。
用龙之介的话来说，就是评论家从作品中得到满足，而艺术家从创造作品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在不久之前，他一度认为自己陷入了困境。就像是相同的工作失去新鲜感之后就会成为枯燥无味的机械劳动一样，这个年轻的艺术家、这个资深的杀人鬼终于是因为太久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而暂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龙之介对此十分苦恼。他并非是那些半吊子的杀人狂或是单纯为杀而杀的杀人鬼，他的目的是创作出更ooooool的作品，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原始的那种感动，重温那种为理想而献身的温暖。
为此，他选择了仪式杀人这个新奇的手法，多少拾回了一些杀人的动力。而召唤出耶洛哈之后，看到了超乎想象的艺术品，他才真正的找到了实现愿望的道路
而现在，感官完全异化的龙之介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和厌恶，反而欣喜若狂。
视觉并非人类的视觉、听觉并非人类的听觉，就连嗅觉、味觉和触觉一同改变——这正是龙之介寻觅已久的，超乎寻常的艺术的鉴定方法。
他该记得以前作为人类时自己的审美。而现在这种类似于美丑颠倒的感官又给了他另一个角度的视角。如果他的作品能够同时满足普通人类和此刻自己的审美，那毫无疑问就给了他最终的答案。
除却那种功能以外，现在的视角还给了龙之介超卓的趣味。
以前的人、桌子、食物乃至于艺术品，都给了龙之介全新的感受。从这个角度来看，龙之介作为艺术家的修养非常到位——他不会因为自己喜欢与否这件造物就给他优与劣的评价。事实上，龙之介在这几天也去博物馆或是画廊之类的地方看了看以前觉得不错的作品，的确有那么一些杰出的佳作，即使龙之介关于美与丑的感官被颠倒了，却依旧感受到了其杰出的魅力，于是龙之介不得不为之献上自己全部的敬意。
“所以，我不怪你。”
龙之介一边啜饮着杯中的污水，感受着咖啡给他带来的全新感受，一边微笑着对沙耶说道。
“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在旧的世界中，我已经体验不到什么新鲜感了，倒是现在，好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样。”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沙耶，你送了我一个世界。谢谢你。”
名为沙耶的少女皱着可爱的鼻子，眼神中是混杂着感激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那，龙之介，你看那些人变成的肉块……”
“非常美。”不等她说完，龙之介就立刻回应，“也许你们看到的话，会认为他们就像是怪物一样。但我想说，那些肉块非常美。”
“那些肉块将自己抽象的意志化为实体具现在外表上，每个看似毫无意义的细节都很有可能预兆了些什么，那些看似尖利的声音，仔细去听，从那些颤音中甚至能听到此时的感情和心情。人类那基于繁衍欲望产生的审美在这种光明正大的把内在表现出来的生命之前不值一提。”
“毕竟，评价一个人如何，不应该是看其内部的心灵吗？肉体终将腐朽成一堆白骨，难道你能指着这堆白骨说他比另一堆美吗——哦不，这还真可以。那么，就用一堆尘土与另一堆尘土来比较吧。”
“那种肤浅的审美只是来自于更优异基因的吸引。就像是蚕想要吃桑叶一样的，来自肉体的本能对后代的保护。更美丽更健康的异性很有可能表明其家庭更好，或是更聪明、更强壮。如果能和其诞下后代，后代无疑便会更加优秀。所以，那种意义上的审美不过是来自于身体本能的一部分，相比较整个生命的秘密来说宛如冰山一角不值一提。”
“而这些肉块……我曾经也认为他们是丑陋的。可是昨天晚上，我发现当间桐雁夜哭泣的时候，在间桐脏砚微笑的时候，一旦刨除自己先入为主的丑恶信仰，他们的颤抖、声音都给了我非常直观的感受。如果这种生命真的存在，这种毫不遮掩的把自己的心灵向外人敞开，把最应该遮掩的部分也一同给别人看，我无法想象这会是怎样一种伟大的生命。”
他以认真的表情看向沙耶：“你们这些神明也许会认为这些生命是错误的，但我要说，这种生命远远比人类高贵。”
“人类会将自己最丑恶的内部深深藏起来，而把美好的部分给他人看——所以我甚至想，我的视角也许并非是将美与丑颠倒，而是将内外翻转。这种肉块一样的生命将最美好的部分深深藏在了内部，而将最丑恶的部分表露在外。他们会在学习中不断沉淀自己的美丽，把这些易于割下的烂肉轻易去除。比人类更容易承认自己的缺点，就等于是能更快的学习、更快的完善自己。”
“我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后，不断完善自身缺点的这些肉块就会破茧成蝶一样，从肉块中挣脱出来。到了那时，他们就是完美无瑕的，最接近神的生命了。说是天使也毫不过分。”
“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我了解他们。我不能悖逆我内心的想法，所以我要说……”
“那些肉块非常美。非常美，无论说几次也是一样的——”
“——无比的，美丽动人。”
说到这里，沙耶早已是泪流满面，扑进了龙之介的怀抱。
“谢谢，谢谢……”
她哽咽着，搂紧了龙之介的脖子。
龙之介的表情先是一片茫然，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提示其三，在场所有人都有被拯救的原因】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龙之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于是他也毫不避讳怀中的足以被成为女神的存在，温柔而沉默的将其拥入怀中。
沙耶抽泣着，心中满是被全然了解、被认可了存在的幸福。
从未想过的，在给郁纪送了最后一份礼物之后，蒂雅露卡给自己送了一份更大的礼物。
那是和郁纪的依赖不同——哪怕连肉块这样丑陋的本体也能一同爱怜的人。
那是沙耶从不敢奢想的，郁纪以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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