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宴 持续溃烂的祈祷
“我闭口不认罪的时候，便终日呻.吟，骨头苦干。”
在空寂的圣殿中，言峰绮礼坐在属于他的座位上，闭眼肃声向白衣的神明祷告。
“每日每夜，我身因你的手的重负越发沉重；我的精力耗尽，如紧随夏日而来的干旱。”
绮礼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性，在无餐无光无烛的圣殿中不断回响着，为其更添庄严肃穆。
“——我在此向你陈明我的罪，不隐瞒我的恶。我说‘我要向主我唯一的神承认我的过犯。’你就赦免我的罪恶。”
绮礼闭目祈祷，他的嘴角挂着残渣一样的微笑。
无法去除，无法抹去。在几日前洞悉了世界和自己的真相，并第一次的发出那样的狂笑之后，从未体会过这样感情的绮礼无法忘却那瞬间的痛快。
于是在狂笑退去之后，微笑仿佛之前狂笑的残渣一般留在了凄厉的脸上。
或许今后他会一直保持这样的表情吧。
现在的绮礼对于圣杯已然没有需求。他深刻的明白了自身灵魂的正体，那是与他身上这身圣职者的衣袍全然不称的罪恶。
以万物崩坏为美。
以惨叫和哀嚎为弥撒。
这是全然了解自身的绮礼悲伤、绝望并因此而雀跃满足的祷告。
名为言峰绮礼的圣职者，在那一夜之后就成为了以绝望为食的怪物。
他甚至能想到自己未来的结局。自己未来必将使万户破败，绝望降临在大地以上，人以哀嚎和惨叫向他献上敬意和憎恨。而他也必将败于勇气者之手，略带遗憾却满怀微笑的死去。
一想到自己的末路，绮礼就几乎要雀跃的发疯。
“请我神我主宽恕我如宽恕亚伯拉罕一般宽恕我吧宽恕我的罪和我的恶行让入我身的撒旦离去吧——”
于是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吐字由清晰逐渐含混。
突然，他的祷告戛然而止。
还微微的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像是一条溺死在大气中的鱼。
“……我这，又算什么啊。”
自嘲一样的，他轻声自言自语。
已经有好几天了。绮礼没有再回过冬木教会，即使没有人要求他，他也自觉的留下照顾这位白衣神明。
他没有什么事可以做。餐盘中的食物刚好够每个人吃饱，酒也没有剩下。盛过食物的餐盘和桌上的食物残渣在众人离开之后就立刻消失无踪。连杯盘都洗刷的焕然一新，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绮礼做的事情。
他只是单纯的坐在这里，每天献上自己的祈祷而已。
不，与其说是献上祈祷，不如说是忏悔罪行。而且并不是忏悔已犯下的罪行，而是为未来的自己忏悔。
在这两天里，他每天都不断的叙述着自己可能会犯下的罪行，并就这个罪行提前忏悔。
在两天以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罪这个词沾边。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绮礼都是最模范的那种圣职者——或者说，他在任何领域上都是模范一样的人，就连对徒弟的标准简直可以用苛求来形容的远坂时臣也毫不吝啬的将褒扬给予绮礼。
从出生至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绮礼，他却在每件事即将得到最高荣誉的时候撒手不干。
那并非是任性或是怎样，只是单纯的判断出“自己并不像想这样做”而已。
如果是常人的话，恐怕在一开始就能得出结论。可是绮礼做不到。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或者说——他无法从任何已知的事物中感到愉悦。因为这样，他就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想要做这件事。
因为绮礼的无欲无求，他的父亲认为他是一个圣徒，且自己必须要担负起指引圣徒的责任。于是很小的时候绮礼就背负了他父亲全部的期待，按照他父亲所指引的方向去前行。
可是，绮礼能感到，自己仍是虔诚的。
直到现在，已然了解了自己扭曲所在的绮礼却依旧认为自己是虔诚的。
如果说，把自己所有的喜悦都想与其分享，所有产生的忧愁都想对其倾诉，所有犯下的罪行都向对其忏悔，愿意为其献上自己的生命与灵魂，将神视为比父母更亲、比恩师更高、比朋友更亲密的存在——这样的感情，能称为虔诚的话，他的确是虔诚的。而且他还愿意虔诚的度过余生。
那么。问题就来了。
毫无疑问，他的愉悦所在与教义是冲突的。
如果神是万物的造物主，那么对于所有灵魂而言“快乐”才是真理。
但现在，一个违背了道德却得到快乐的灵魂真实存在，且他的确对神明饱含敬畏。他的快乐仅仅来源于灵魂的中心。
他是违背了道德就能达成自我的实现的单纯灵魂，而非是因为堕落而得到快乐的堕落的灵魂，这样的分别，绮礼还是能分得清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神明创造了纯恶的他。神明怎会创造一个恶的事物呢？如果这句话被认可，那么善恶的定义，以及真理的所在就产生了矛盾。
这一矛盾令人无法忽视。
绮礼相信，这其中的秘密一定非常简单，简单到能令自己愕然。
那就像是万有引力一样，一直存在于自己身边的简单结论。却因某种原因被自己忽视。
为了寻找那个秘密，绮礼已经做好了祈祷一生的准备。可如果可以的话，他仍希望能在现在就得知最后的答案。
“你还真是一个单纯的人啊，绮礼。”
从未听过的声音在绮礼身后响起。
那不是白衣的神明的圣洁不容侵犯，也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的诡诈诱惑。
那是男性的声音，并非有多么雄浑，只是沙哑而充满磁性。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便是诗人一样温润优雅、如哲人一样令人尊重信服、如王者一样与世间万物都带有一种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您就是那个在银之门里没有出来的神吧。”
绮礼却毫不惊讶，仍是闭着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前，连回头都没有便信心十足的说道。
“呵呵呵呵……”
后面那个存在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仅凭你的洞察力，你的天分就算在这六人里也是最高的。”
“我大概知道您是来做什么的了。只是，为什么不是奈亚拉托提普跟我说？”
绮礼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身后的神明低声笑着，大致是摇了摇头：“揭示真实的存在，往往是我的工作。奈亚虽然是最喜欢人类的，可她更倾向于将人们引向歧途。神明所分的六组人并无道理，每一个人都是与那位神明最相似的存在，无一例外。”
这样啊。那倒是的确与自己类似。
绮礼了然的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神从第一天晚上就做出了暗示……慢着。
绮礼突然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提示其三，在场所有人都有被拯救的原因】
所有……人，吗？
就像是偶像一样，如果拯救了作为映射的人，那么连同与他相似的神明也可以一同拯救。原来神是做这个打算吗。
可是……
“为什么，您不寻找一位伙伴呢？”
绮礼发问。
没错，唯独有一人例外。那便是身后的那位不知名的神明。
“不，我不需要，”出乎意料的，身后的神明轻松的说道，“我不需要心灵上的解脱。绝望本身就是我的本体，我既黄袍加身，加冕为王，便要背负一切的绝望。这是身为一个王起码的器量。”
“说起来，我与那位英雄王倒是很相似。只是，这世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王。也就是说，正因我们的相似反而会互相冲突。不过无所谓了，我曾宣誓过，要永远追寻神的步伐，和那几位不被拯救就无法继续存在下去的神明不一样。”
“无法继续存在？”
绮礼疑惑的问道。
“没错。在上一个世界中，包括我在内，那些神明的自我已经崩坏，算不上是神明，只能说是移动的天灾一类的事物。”
“那时，黄沙漫天高于山峰，大海撼动、海浪遮蔽太阳。”
“有风携着寒冰从北地而来，森林被吹裂，沙漠变为雪地，有雪人和幽灵杀戮平民。”
“炽热的火球融化大地，麦田颗粒无收，凡靠近的便被烤死。”
“是主在那时降临，将思维已经崩坏的我们拦了下来。我从那时便宣誓为祂效忠直到永恒，也因此得到了自由的思绪。从那时起，祂即为神上之神。”
“除了奈亚拉托提普之外，其他的神明还来不及做出选择就彻底比混沌吞噬。我主没有办法，只好来到这个世界，选了五位和那五柱神明最相似的存在作为引子，修复他们的灵智，”身后的声音徐徐解释着，“你想想，在那一天的夜里，所有神明降临之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就好似灵智没有开化。可昨天晚上她们就已经能正常的交流说话了，这就是你们六人存在的意义。”
“那，我呢？奈亚拉托提普不是没有问题吗？”
绮礼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没错。如果说作为引子的话，言峰绮礼存在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身后的神明也不用如此跟自己不厌其烦的解释。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绮礼心中的情绪越发的激动。
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离那个准备追寻一生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近在眼前，只要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可这时，身后的神明却沉默了。
绮礼没有回过头去也没有催促，只是就这样保持着祷告的姿势，闭上眼睛。
突然，身后的神明开口问道：“约伯记讲的是什么？”
绮礼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神的众子聚集，撒旦也在其中。我主赞扬约伯的纯然善良与完全的正直，赞扬他全身心的祭拜我主他的神。而撒旦认为是我主厚待与约伯，他才献上了自己的虔诚。于是我神我主赐予撒旦权柄，撒旦两度试探约伯，约伯家财破尽儿女全亡自己全身长满毒疮却依旧没有放弃信仰，而他的三个朋友竭力证明约伯是背离我主才遭逢天谴……”
说到一半，绮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
“在新约的4:1到4:10说了什么？”
“……撒旦三次试探耶稣，以石头做的饼、从圣殿的翅上跳落和万国的权柄试探他。”
绮礼顿了顿才答道，声音却艰涩。
“你便明白了。”身后的神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是，撒旦？”
绮礼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没错。你是全然的恶，但你也是天使。神给了你权柄，你的行责便是试探人，挑出那些好的，带走那些恶的。这便是神交予你的使命。”
“我明白。我明白撒旦也是天使，他试探人也是受神示意的，但——”
绮礼终于忍耐不住，回过头来。
可他却什么都没看到，身后空空如也。之前的一切仿若幻象。
“……是梦吗？”
他喃喃道。
绮礼回过头来，抬起头来怔怔的凝视着神的面容。
“我是撒旦？”绮礼自言自语道，“这便是答案吗？”
过了许久，他嘴角突然翘起。
“也好。”
此时的绮礼全然没有疑惑。他终于找到了能为其奋斗一生直至永恒的终极目标。
——他重新找到了一条路，一条既能实践自己的虔诚也能从中得到愉悦的两全之路。
——————
本周第二更。周五还有一更。
顺便，qb咱感觉这章出去又会有不少被玄幻小说、日漫和美剧中的撒旦印象洗脑的孩纸冲过来问我“撒旦怎么是天使了？不是魔鬼吗？不是堕落天使吗？”
……（捂脸）
抱歉，咱在这里说一下，如果连古兰经、圣经和伪经都分不清，脑海中非常鲜明的堕落天使和“路西法大人”的形象，以及无法明白撒旦——至少是圣经中的撒旦形象而非是神学家的解释——为什么是天使的话，还请稍微查一下资料然后再在书评区发言。（正色）
qb咱虽然不是信徒但是家里有人是。这方面咱是专业的，请相信咱，有什么问题请先上网查一下，这个年代的网络还是很好用的——咱实在不想把给同学和朋友引经据典的解释过二三十遍的话再打一遍了，很累的。（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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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寂的圣殿中，言峰绮礼坐在属于他的座位上，闭眼肃声向白衣的神明祷告。
“每日每夜，我身因你的手的重负越发沉重；我的精力耗尽，如紧随夏日而来的干旱。”
绮礼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性，在无餐无光无烛的圣殿中不断回响着，为其更添庄严肃穆。
“——我在此向你陈明我的罪，不隐瞒我的恶。我说‘我要向主我唯一的神承认我的过犯。’你就赦免我的罪恶。”
绮礼闭目祈祷，他的嘴角挂着残渣一样的微笑。
无法去除，无法抹去。在几日前洞悉了世界和自己的真相，并第一次的发出那样的狂笑之后，从未体会过这样感情的绮礼无法忘却那瞬间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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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今后他会一直保持这样的表情吧。
现在的绮礼对于圣杯已然没有需求。他深刻的明白了自身灵魂的正体，那是与他身上这身圣职者的衣袍全然不称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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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惨叫和哀嚎为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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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的末路，绮礼就几乎要雀跃的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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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嘲一样的，他轻声自言自语。
已经有好几天了。绮礼没有再回过冬木教会，即使没有人要求他，他也自觉的留下照顾这位白衣神明。
他没有什么事可以做。餐盘中的食物刚好够每个人吃饱，酒也没有剩下。盛过食物的餐盘和桌上的食物残渣在众人离开之后就立刻消失无踪。连杯盘都洗刷的焕然一新，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绮礼做的事情。
他只是单纯的坐在这里，每天献上自己的祈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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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绮礼都是最模范的那种圣职者——或者说，他在任何领域上都是模范一样的人，就连对徒弟的标准简直可以用苛求来形容的远坂时臣也毫不吝啬的将褒扬给予绮礼。
从出生至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绮礼，他却在每件事即将得到最高荣誉的时候撒手不干。
那并非是任性或是怎样，只是单纯的判断出“自己并不像想这样做”而已。
如果是常人的话，恐怕在一开始就能得出结论。可是绮礼做不到。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或者说——他无法从任何已知的事物中感到愉悦。因为这样，他就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想要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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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绮礼能感到，自己仍是虔诚的。
直到现在，已然了解了自己扭曲所在的绮礼却依旧认为自己是虔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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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他的愉悦所在与教义是冲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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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违背了道德就能达成自我的实现的单纯灵魂，而非是因为堕落而得到快乐的堕落的灵魂，这样的分别，绮礼还是能分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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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神明低声笑着，大致是摇了摇头：“揭示真实的存在，往往是我的工作。奈亚虽然是最喜欢人类的，可她更倾向于将人们引向歧途。神明所分的六组人并无道理，每一个人都是与那位神明最相似的存在，无一例外。”
这样啊。那倒是的确与自己类似。
绮礼了然的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神从第一天晚上就做出了暗示……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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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如果说作为引子的话，言峰绮礼存在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身后的神明也不用如此跟自己不厌其烦的解释。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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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眼前，只要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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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礼没有回过头去也没有催促，只是就这样保持着祷告的姿势，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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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礼立刻不假思索的答道：“神的众子聚集，撒旦也在其中。我主赞扬约伯的纯然善良与完全的正直，赞扬他全身心的祭拜我主他的神。而撒旦认为是我主厚待与约伯，他才献上了自己的虔诚。于是我神我主赐予撒旦权柄，撒旦两度试探约伯，约伯家财破尽儿女全亡自己全身长满毒疮却依旧没有放弃信仰，而他的三个朋友竭力证明约伯是背离我主才遭逢天谴……”
说到一半，绮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
“在新约的4:1到4:10说了什么？”
“……撒旦三次试探耶稣，以石头做的饼、从圣殿的翅上跳落和万国的权柄试探他。”
绮礼顿了顿才答道，声音却艰涩。
“你便明白了。”身后的神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是，撒旦？”
绮礼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没错。你是全然的恶，但你也是天使。神给了你权柄，你的行责便是试探人，挑出那些好的，带走那些恶的。这便是神交予你的使命。”
“我明白。我明白撒旦也是天使，他试探人也是受神示意的，但——”
绮礼终于忍耐不住，回过头来。
可他却什么都没看到，身后空空如也。之前的一切仿若幻象。
“……是梦吗？”
他喃喃道。
绮礼回过头来，抬起头来怔怔的凝视着神的面容。
“我是撒旦？”绮礼自言自语道，“这便是答案吗？”
过了许久，他嘴角突然翘起。
“也好。”
此时的绮礼全然没有疑惑。他终于找到了能为其奋斗一生直至永恒的终极目标。
——他重新找到了一条路，一条既能实践自己的虔诚也能从中得到愉悦的两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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