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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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她楞楞地看着满室令人作呕的狼藉,无数的冷箭和尸体穿插其中,她的目光里没有秦徽的身影,一只脚当下已经踏了进去,却被一旁梁青舟扶过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梁青舟:“主子……去不得啊!”

  秦岫:“滚。”

  梁青舟的手臂被重重撞开,她冲进去,发了疯似的翻来覆去的找。慌张和愤怒像两根刺藤一样双双缠绕在一起,挑拨起她越演越烈的狂躁,苍白的手背上几乎逼出了清晰可见的青筋,不知是不是梁青舟的错觉,她似乎看见秦岫泛红的眼角,就在这时,一个“死不瞑目”的人蛊不小心挡了她的道,秦岫的手在它脑袋上往外一拨,那东西立刻就尸首分离。

  梁青舟几乎当场呕吐。

  旁边那对魏家的姐妹也是一副想去阻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她再不能容忍秦岫这么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了,就算是冒着被她一脚踢开的风险也得把这人拉回来,梁青舟一只脚刚踏进去,还没落地,秦岫不肯罢休的动作突然一停,她还弯着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找到了人蛊堆里最底下压着的秦徽。

  梁青舟也看见了。

  她浑身其实没伤多少皮肉,不至于致命,可一支冷箭在她体内穿胸而过,断了她最后的生息。

  秦岫颤抖地轻声唤她:“……阿徽?”

  她等了那么久,躺着的人却连一个呼吸声都没给她,她慌里慌张地去拔秦徽胸口的冷箭,仿佛她妹妹只是被这个东西压住了一时起不来而已,她把秦徽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扶进自己怀里,攥住箭矢往外拔,冷箭从心口被薅出来的时候,连血都冰凉了。

  她以前见过那么多死法各异的人,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箭已是正中要害。

  远远看着,就像一个空洞不动的傀儡抱着一块没有温度的冷疙瘩。

  她急促又失措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过是离开了一时片刻,她方才还生龙活虎地要训斥我,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她疾言厉色地要问出个究竟来,却也不知道在问谁,身边的人早就被陆云纾一并带走,连句像样的交代都没有,只剩下梁青舟和她救下的那名少女与其妹。

  一时片刻那么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一次她尝出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忽而心口一窒,随之便是一阵针扎似的痛楚涌上来,在腹中的五脏六腑上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突如其来的疼将她整个人都冲撞地岌岌可危,面色痛苦地扭曲起来,还没来得及深思为何突然会这样,冲天的腥气盖过喉头,连咽下去的机会都没给她,骤然从唇齿间喷薄而出。

  身后有人疾步上来,蹲在她身边惊恐万分:“大人?!”

  话音刚落,秦岫像被人骤然抽去所有精神力那样,紧紧扣在秦徽身上的手五指一松,双眼跟着一闭,整个人都没骨头似的往后萎顿了下去。

  然而她眉间神色依旧痛苦不减半分,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情况不对劲啊。

  一行人连夜赶回了陇京,秦徽之死几乎震惊朝野内外,陆云纾倒是精明,回朝头一件事便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女皇下跪请罪,言明秦大人是以身殉职,死得其所。

  消息一出,长乐王头一个赶去了秦府。

  他与秦徽的交集不过寥寥无几,没什么过重的交情,他担心的是秦岫。

  自宜封回来后她整整昏迷了半日,醒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悲楚和疼痛的感觉不像是在做梦,余韵还在,秦岫不动声色地睁着眼睛盯着帷帐的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捱到最后,才如梦方醒地对梁青舟道:“扶我起来。”

  说是起来,她也不过是将上半身靠在了床头而已。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待他进了门,梁青舟已经被挥退出去,她只看了他一眼,分明府邸离地并不远,他却硬是因为担忧走出了一身风尘仆仆。秦岫低下了头,良久,虚虚地撑着额头,有气无力道,“刚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她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就像个失去了支撑一样单薄的纸片儿,风一吹就散了,谢倓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将她收进了怀里。

  秦岫没料到这茬,在他怀里似乎是顿了一下,背后的手迟疑着抬到半空,眼看就要回抱住他的肩膀,却在仅余半指距离的时候停顿。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语气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悲恸:“陆云纾……是你的人。”

  谢倓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秦岫,四年前她的家族身陷处境,离死只有一步之遥,她却笑盈盈地对他笃定:“永远别把无能为力四个字用在我身上。”

  她连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跃下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他哪里还敢瞒她,这时候简直心疼的要死,什么都和她交代了:“不是,她不是我的人,玄衣卫的势力太大,交到我手上也不过是母皇的意思,我和陆云纾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眼珠子动了动,轻声道:“是谁的人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秦徽没了,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了。”

  他猜不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把双臂收地更紧。

  “你相信么,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小时候我怕黑,也怕死人,总是不敢一个人睡觉,见了尸体就会平白无故地做上很久的噩梦,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妹妹,叫秦徵,是我母亲和侍君生下来的庶女,只比我小了一岁。十岁之前我还不像现在这么恶名远扬……也是,当时我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心想着温良恭让孝顺父母,为了关照秦徵,我对庶妹的好甚至越过了阿徽,后来……她把我骗进了私牢里,关了两天两夜。”

  他不动,听她嗓音沙哑在耳边,像是存放已久的沙砾互相摩擦。

  “你知道那两天两夜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背后就是大门,可是被锁上了,我一直在拍着门大声求救,因为害怕甚至已经撕着喉咙在哭喊,可是我的庶妹站在外面,笑地比谁都开心。我不敢转过头,私牢里黑地暗无天日,我总觉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什么吓人的恶鬼和野兽,睁着或红或绿的眼睛,兜着猩红的舌头像看猎物一样看着我,随时都会扑出来把我啃食殆尽。”

  “可能对他人而言不算什么,可我怕黑怕了半辈子,一直都没能忘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仿佛是把自己曾经的伤疤重新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一个死去的秦岫,十岁的女孩终日挂着一张天真的笑脸,没什么顾虑烦恼似的,不谙世事的性子让她看起来平和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不敢见生人的胆怯,他听着她的话,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眼前这张脸幼化后的样子。

  模样纯粹地让人想攥在手里将她毁灭。

  天赐人为的契机,她把自己扼杀又重生,一辈子都不会再做回那个纤尘不染的女孩。

  “阿徽把我找了回来,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母亲的佩剑,当着全家人的面杀了秦徵,连句辩白的机会都没给她。十五岁的时候,我对母亲说想要重新开放私牢,母亲允了。我无时不刻不记得自己当时沦为蝼蚁的懦弱样子,这个耻辱我会刻骨铭记一辈子,然后把那些冒犯我的人通通——拉进我曾经体验过的恐惧里。”

  “我知道人非草木,我也一定做不到心如磐石,坚不可摧,可是谢倓,我再也不想要什么人,来充当我的软肋和意念了。”

  她的眼角还残存着哭泣过后的红痕,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神采,素色单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肯轻而易举接受现实的崩塌,可潜意识里还是知道有什么事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妥协难,自欺欺人难,连想做个悲哀的表情都是难的。

  “假如你能安康一辈子,我宁愿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没了喜乐也好,苟且偷生也好,你可以觉得我拿不出保护你的胆量,可我不会莽撞到拿你的性命去冒险。面对女皇的时候我没有怕,千军万马我也没有怕,什么事我都扛过来了,可面对生死的时候我怕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亲人离世,悲急攻心而昏过去了半天,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纷乱心思?!

  谢倓神情惊愕,他不是没长耳朵的傻子,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连起来跳进他耳朵里,组成的却不是一句句完整的话,而是寒凉的刀刃,在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猛然从肋骨里穿扎进去。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口想说什么,却在张嘴的刹那撞上她迎面抬起来的眼睛。

  像两颗没有任何生机和光彩的琉璃珠子。

  “生死难以预料,我不会未卜先知,所以我不敢赌,”她阖上眼,声音好似在黄连里泡过那样艰涩,“只能言尽于此。”

  “天晚了,你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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